她也恍然明白,为何前世谢昭宁对她那般得宽容,恐是他已受过太多虚假的对待,见过了太多的虚妄,已惯了这世间对他的不公、惯了忍让、惯了深陷泥潭而不挣扎亦不反抗。
他与他那位养母一般,非是懦弱的顺从,只是对这世间早已心灰意冷,眼前没了明灯,脚下便没了前路。
他前世将护着她活下去当作前路,可最终却是她亲手熄了照亮他前路的那盏灯,叫他如何也再走不下去……
这世上最残忍之事,其一莫过于曾经拥有,如今却已失去;其二便是己身无罪,却有重罚——而谢昭宁,二者皆占。
霍长歌背对谢昭宁,鼻头酸涩,眼眶通红,眼泪忍不住便要掉下来,寸心如割又懊悔难当,胸口上下起伏,咬紧了唇角方才阻住险些泄出喉头的哽咽。
“……既然太子亦非明君,那三哥哥是想要连璋登基为帝么?”霍长歌抑住情绪,静过片刻,方才在他耳畔闷声道,晓得他翻出旧事也必不会好受,故作酸溜溜的语气想逗他,隐隐含着些不易察觉的鼻音,“你信他?就晓得你与他面不和心和,对他比对我好多了,还总明着暗着夸他品行高洁,你也从没夸过我。”
“没有,我——”谢昭宁被她猝不及防一扑一抱,一腔闷苦陡然便被冲散了些,他颈上泛起微红,眼神游移中,正僵硬着双臂将她一点一点环进怀中央,闻言一顿,面上感怀神色霎时散了一半,生怕她误解似的,垂眸便匆忙要反驳。
“我不信他,只信你,”霍长歌见他竟将玩笑话当了真,枕在他肩头抬眸抿唇笑得揶揄,颊边一对娇俏梨涡若隐若现,却是截了他话音柔软而坚定地道,“可三哥哥你若信他,我便信他了。”
这非仅仅是信任,而是托命,谢昭宁怔怔望着怀中霍长歌微微侧身躺他胸前,坦露一副全然信赖的姿态,呼吸刹那凝住,胸口又热又胀似要裂开般,竟不可置信得手指微微发着抖。
他在那红墙青瓦中祈求了小半生的东西,终被她笑着捧到了他面前,似捧着一盏点亮他余生前路的明灯,他眼眶骤然通红,俯身便将她死死抱进了怀中。
“长歌——”谢昭宁嗓音微微哽咽,想与她道声谢,话到嘴边,又觉这声谢的份量太轻太轻,张口结舌中,只恨自己越发口拙,便抱着霍长歌,在她耳畔窘迫而又急切得轻叹,喘-息些微混乱,心如擂鼓,却半晌只憋出一句颤颤巍巍的,“霍长歌,我想与你说的话,你能听到吗?”
霍长歌窝在他胸前,被他两臂箍得身上隐隐得疼,闻言轻笑一声,静静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嗯。”
她说:“听到了。”
谢昭宁闷在她颈侧,眼底禁不住便晃出泪光来。
车内一时无限温情,车外狂风一瞬平息,盘踞天际半日的厚重云层缓缓散去,天光渐渐又亮起来,露出树梢间正在西沉的斜阳。
落日熔金,那景色美不胜收,似是太阳写给夜的诗。
第59章 行乐
车轮于官道上“吱吱呀呀”倾轧出长长的车辙, 一路追着夕阳。
“小姐!”松雪突然于车外扬声道,“有战报!”
霍长歌便让松雪将战报送进来,她从谢昭宁怀中坐起身, 匆忙展开瞧了一眼,又掀开车帘朝外一瞥, 便将战报递给了谢昭宁, 抬眸与他正色道:“这雨迟迟不下, 眼下天已放晴,山戎骑兵便要比预计快上许多,明日午时前后必可抵达右扶风附近。”
“明日午时?”谢昭宁见那战报上,附了一张简易地图,详细标明了眼下山戎行军路线与行进速度,不由微蹙了双眉思忖,“后日便是端阳节, 陛下必会申时于宫中设立家宴, 戌时往城郊行宫中‘浴兰’。连珣若不选在席间动手,里应外合, 便要在城郊官道埋伏人马, 打个措手不及。”
“兵贵神速, 山戎大军于中都城外停驻不了许久,若争在宴上动手虽有其便利之处, 但行宫布防到底薄弱, 选在京郊更为稳妥。”谢昭宁凝着那地图, 只拿不定注意,侧眸轻问, “以你之见,他们会择何时动手?”
霍长歌正就着他手, 凝眸琢磨那地图,闻言一怔,不由忆起她前世家宴弑君之举,莫名心虚眨了眨眼,缓缓道:‘迟则生变’虽说无措,但席间逼宫到底要担‘杀父’的名头,为后人诟病。怕相较之下,京郊则更为适宜。”
“连珣确实会把握时机,傍上山戎也算一步高招,凉州往右扶风去的路途虽有起伏,地势却又平坦开阔,少峻岭高山,最宜骑兵纵行。”霍长歌话音未落,遮掩似得经不住又叹,“偏偏吉星高照,赶上天时亦帮他。”
前世情形未知,连珣篡位如何落败霍长歌不敢妄言,如今这局势与连凤举或许只是暗藏凶险,毕竟三辅兵力拱卫京师还是绰绰有余,但对霍长歌却不利得紧,她原想隐于幕后做推手,冷不防被连珣这疯子摆了一道狠的——
眼瞅着对方合纵连横要去吃肉,她却连口汤都挣不着。
可她若此时上赶着要抢那口肉,怕难免要沾染通敌叛国的嫌疑,却是万万不可的;
但倘使按兵不动,此役过后,她便要及笄,届时她之命运难测,她与谢昭宁之间亦再无可能,霍家何去何从更是未知,北地怕又要重蹈覆辙……
时不我待,机不再来啊。
“……还有人和,”谢昭宁亦明白这些,只当霍长歌正烦闷,他神情也越发担忧,渐渐散去那些温情后,些微沉了嗓音道,“姚家发迹于益州,前朝曾为皇商,于益州与右扶风交界一代颇有势力。小舅在时,统领三辅禁军,姚家不敢妄动,如今——怕是经这五年,越发蚕食三辅得厉害。右扶风防线若是等同虚设,山戎便要长驱直入,瞬间兵临中都城下了。”
自作孽,不可活……
霍长歌瞬间幸灾乐祸,转念又觉不合时宜,毕竟战乱一起,百姓首当其冲便要遭受灭顶之灾。
她唇角暗暗一抽,垂眸望着谢昭宁手中地图——中都与翼州间隔着河南郡,与并州间又夹着河东郡和左冯翊,眼下时间紧迫,便是冒险调动并翼二州驻军率先回援京师阻截山戎,亦颇显局促,更别提烽烟未起,玄武军就已无令妄动,恐又授人把柄,徒惹非议。
可若她着骁羽营出面袭敌,又怕打草惊蛇,惊扰那三方合盟势力变招应对,再增变数。
连珣还真给她出了好大一道难题啊……
拖吧,眼下只能勉力拖着,拖到谢昭宁属下回京通传,着中都首先布防,再拖到墨字旗人马将程老侯爷救出,助其重夺凉州兵权,点燃边城狼烟,率兵合围山戎骑兵……
只霍长歌眼下虽并无十全把握,却不愿与谢昭宁在此时平添忧虑多思,不论连凤举与连珣斗至最终结局如何,着领禁军之职的连璋到底还在那座囚笼之中,性命难测。
遂她抬眸骄矜傲然一笑,一副游刃有余模样安慰他道:“放宽心,我还在呢,哪能容他放肆。”
谢昭宁怔怔瞧她一瞬,转而啼笑皆非,凤眸蕴着笑意越发显得清亮,霍长歌原还有小半年方才及笄,只如何狂妄嚣张,她却是驾轻就熟。
“有主意了?”谢昭宁道。
他离京时,陛下便已察觉凉州有异,姚家再只手遮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连珣——从不会是连凤举的对手,勿论他与霍长歌是否插手中都之事。
他们如今要做的,也不过是阻上一阻山戎大军,莫让百姓无辜牵连进这皇权之争中丧命,而后再坐山观虎斗,寻隙为连璋劈开一条通途,以期一正古霍两氏清名。
“雕虫小技罢了。”霍长歌却不知谢昭宁原比她想得更加通透,她兀自单手挽着一头被火燎得长短不一的黑发,居然自谦一笑,另一手并指往地图上漫不经心敲了两下。
谢昭宁定睛瞧去,见她落指那两处,正是骁羽营预估的山戎大军的必经之路,且又有“树林”和“山谷”的详细标注,便恍然轻笑,一瞬心领神会。
“便是今日未曾落雨,但三辅夏季暴雨多发,山体本就常见滑坡坍塌,且雷鸣霹雳中,林间树木断折倒伏也无甚稀奇,哦?”霍长歌眉目灵动一挑,与谢昭宁神情狡黠说话间,已起身撩了车帘出去,迎着一抹夕阳余晖,负手立在车辕之上,于车轮滚滚声中与松雪道,“着褐字旗沿途借地势之利阻截山戎军,咱们下个驿站换马,快马加鞭连夜往中都回去,务必要拖慢他们行军,赶在他们抵达前入中都皇城。”
松雪应声回眸:“是!”
*****
中都皇城,永平宫,皇后寝殿。
端阳临近,皇后白日里颇为忙碌,哺时用过饭,撤了席,正欲歇息片刻,连珣却坐着不走。
经前些日子那一出,皇后如今见他不由发怵,越发维持不住身为人母该有的威仪,见他一副似笑非笑模样坐着喝茶,额角便有冷汗渗出,迟疑片刻,抿唇生硬笑道:“珣儿有事要说?”
“倒也无甚么大事,”连珣笑着抬眸,将手中茶盏放下,抬手一挥,待宫婢尽皆退出,关了厚重殿门,方才又与皇后漫不经心道,“上次与母亲说的事儿,母亲可有决断了?族老们皆在催促,我也不好一拖再拖,今日怎么也得与母亲口中讨个实话出来。”
殿内空旷而寂静,他一说话,便隐隐传来回声。
“甚,甚么事儿?”皇后两手绞着帕子掩在宽袖之下,努力维持一副端庄模样,温柔笑道,“为娘这几日颇为操劳,不若等端午后再说吧,也必不急在这一日两日的。”
“母亲不急,可我急呀。”连珣意味深长一笑,笑中略带鄙夷,垂眸从袖袋之中摸出一小只瓷瓶来,轻轻放在桌面上。
那小瓷瓶拇指大小,通体釉白,只瓶口处绕着一圈殷红如血的纹路,似一段染血的枯枝。
皇后眸光一瞥,显然识得那东西,顿时大惊失色:“你要做甚么?!”
“您说呢?后日端阳宴上,弑君、夺位。”连珣食指点着唇角,残忍轻笑,一字一顿,“旁的事,便不劳母亲操心,母亲只用于大宴之上,寻个时机,将此毒与陛下——”
“连珣!”皇后闻言面色煞白,再支撑不住得体姿态,嗓音颤抖道,“你疯了吗?那可是你亲生父亲!”
“怎么,母亲是怕,还是不愿?亦或者——这十余年的夫妻,母亲已交付出了真心去?”连珣见状摇头嗤笑,慢条斯理与她残忍剖析道,“母亲莫不是忘了元皇后的下场?咱们这位帝王,可没有心。你做得再好、再贤惠忠心,不过又一个元皇后;咱们姚家过不得数年,也不过又一个古家罢了。”
皇后经他提点忆起旧事,一瞬坐立不安,两手攥着丝帕彷徨不定,只不住摇头:“那也不能弑君啊,你舅舅明明说再等等,再等等待时机妥帖……”
“不弑君?不弑君,那便等死好啦?天真。”
“眼下宫中‘喜事’连连,一件接着一件,陛下这半年于后妃宫中‘勤勉’许多,欣婕妤显怀不提,淑妃与良婕妤又先后有孕,除却承晖宫那尼姑庵,陛下只不来您这永平宫中过夜,您仍不知为何?”
皇后倏得一怔,眼神些微尴尬游移。
连珣却“噗嗤”一声笑出来,斜眸睇她,眼神倏得阴冷,颇瞧不上她这副优柔寡断与蠢钝模样:“眼下天时地利人和,若是错过,便再无时机了。姚家独大的局面下,便是死绝了太子、连璋与连珩,太子之位也绝不会落到我头上!”
他话音猛得一落,殿内回声嗡鸣,震得皇后周身一颤,眼神游弋躲闪,却仍咬着唇角不愿与他一个妥帖应答。
两相僵持不下,连珣越发不耐,一对阴柔柳眉愈加紧蹙,他起身踱了两步,突然抬手“啪啪”轻拍,便有宫人从内阁中压着一名陌生男子出来,停在他身侧,正正面对皇后按着那人跪下。
那人肩宽背阔,便是垂头散发、气息虚弱且些微佝偻跪着,仍显身量颇高,气度刚毅而沧桑,着一身太监宫服却不显阴柔,剑眉星目之下,鼻梁高挺,嘴唇丰润,唇角似有一道细小伤痕,累月经年中,已不大明显。
皇后诧异凝眸瞧去,只觉那人五官似有熟悉之感,正狐疑思量,不知连珣此举何意,便见他意味深长一笑,话说得暧昧而隐晦:“母亲既这般为难,做儿子的不孝,平白与母亲添了些许苦闷,不若我便送母亲一样解闷儿的小玩意儿,如何?”
连珣立在那人身侧,揪住那人发顶猛得一拽,迫他仰头,猝不及防之下,那人耐不住发出低低一声闷哼:“嗯……”
皇后初见那人五官俊朗、身子英武又正值壮年,便有误解,只当连珣原是讽刺她年老色衰,皇帝才频繁宠幸旁的妃嫔,又见皇帝已有些时日未曾踏足永平宫,连珣便以己度人起了龌蹉心思,竟这般引了男人堂而皇之便往她寝宫里送。
她耳根烧红之下,面色却铁青难看,嘴唇气得哆嗦,柳眉倒竖便要斥他,可闻见那一声低沉醇厚的闷哼,又骤然一滞,不可置信般怔怔凝着那跪在地上之人,胸膛上下起伏,下意识脱口便道:“你,你是——”
那人挣扎抬眸痴痴望着皇后,惊喜交集之下又难掩痛苦神色,眼底渐渐聚起朦胧水汽,却是颤抖抿唇不愿再出声。
“——是旧人。”连珣却接话道,他转身侧坐桌前,与皇后轻轻又笑,阴阳怪气又耐人寻味说,“有人在凉州庆阳郡寻到的他,见他于山下院中竟养着许多红腹锦鸡,便将他送来与了我。”
“红腹——”皇后与那人四目相对间,只觉周遭霎时静得可怕,少女时的旧事回忆兜头铺天盖地汹涌袭来。
她忆起她扒着车窗使劲儿哭,朝他探出手……
她忆起那少年在车下抱着锦鸡冲她温柔地笑……
她忆起他半生中说的最长的一句话竟是:“我就不随你一道走了,我留下,帮你养着鸡。它认我,旁人也喂不得,待闲了还得帮你伺候庭院里的睡莲与桃树,我就在这儿等你回来吧。”
……
皇后自旧事中回过神来,呼吸一凝,震惊又喜,鼻头骤酸之下,忍不住带出了些许哭腔来,失态红着眼眶转头竟与连珣颤声道:“你又要打甚么主意?算我求求你,咱们自个儿家里的事儿,莫牵扯旁的人可好?”
“您说甚么呢?天子事,便是天下事,天下人皆不能置身事外才是。”连珣缓缓抬高自己左手,掌心向上一翻,翘着小指凑在眼前做出一副仔细端详模样。
连珣左手小指指甲养得长又修得尖,如血残阳之下越发显得那指甲前端似刀尖一般闪着刺目的光。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他举着小指俯身靠近那男人一对深邃黑眸,与皇后不疾不徐,语带诱惑地说:“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母亲倘若与我们站在一处,待母亲当上太后,此人,我便送与母亲可好?可母亲若是不愿——”
他阴森一笑,左手指甲遽然狠狠戳进那人左眼之中!
“啊”一声惨烈惊呼,那人疼得五官扭曲身子蜷缩,左眼留下猩红血水,一路蜿蜒至颈下。
“你住手!”皇后崩溃大哭,扑上去就要拉扯连珣,却被连珣一把拽住了胳膊,“哐当”一声抵在桌沿边上死死按住。
他眼神阴狠而恶毒,咬牙一字一顿,冷声威胁:“母亲,他还有一只右眼,还有十根指头,我瞧瞧你能撑到哪一步。”
皇后闻言一滞,不寒而栗,随即哭得颤抖而无力,滑跪在他面前,再不复皇后端庄贤淑模样,她抬眸凄厉大喊:“你为甚么总要逼迫我?弑君是死罪啊,抄家灭族的死罪!”
连珣斜睨着她讥讽地笑,神情丝毫不见动容:“成则王、败则死,古来皆是如此。您也是读过书的人,何至于如此恐惧呢?”
皇后见他铁了心要谋逆,说不动他,只掩面哭得声泪俱下,殿内不住回响她呜咽哭声,悲痛欲绝。
“小姐,你莫哭,我、我有话想与你说……”那人被左右扣着双肩按在地上,左眼伤处疼得撕心裂肺,垂头跪都跪不稳,险些便要歪倒在地,他闻见皇后哭声,心口愈加抽痛,挣扎仰头,抬着一只完好右眼温柔笑着望向皇后,与她温声说,“你莫哭了,可好?”
他一说话,扯到左眼伤处,呼吸顿时不畅,话音便断断续续。
皇后闻言下意识死死抿住双唇,却仍憋不住哽咽。
他少年时寡言得厉害,便是从她面前经过,亦不敢与她多说一字,她那时使尽刁蛮手段与心机,也只不过想听他多说说话。
如今得偿所愿,竟是在此情景之下。
她咬牙止住哭声,也温婉笑着回他:“……你,你说便是。”
连珣冷眼旁观,似也对那人起了些许兴致,想瞧瞧他是要戳了皇后心窝求得一线生机?还是个硬骨头,欲正义凛然支持皇后抉择。
“……你交于我的那对锦鸡我养得不好,路上逃难寻不到吃的,饿死了一只,我怕你晓得了会哭,我怕你哭,所以我——我后来又养了许多只,原盼着此生若能再见到你,是想与你赔罪的。”那人肤色微深,面庞棱角分明,半张脸映着血色越发显得悲壮而英朗,他边说边疼得倒抽着气,却仍挣扎笑得与皇后温声说,眼神眷恋而不舍,“你、你能不能原谅我,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