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一直压在他们头顶的危局,终是解开了。
他应下的那些,也终是不会失约了。
一想到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以后,贺池只觉得整颗心都像泡进了温热的水里,满足而幸福。
他看着云清,像看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云清听完苏木的话,轻轻呼出一口气,只要没有伤到根本就算是好消息。
苏木说完后便开始动作利落地处理伤口,鲜血再次涌出,云清不忍地别开眼,想伸手捂住贺池的眼睛,却正对上贺池注视着他的目光。
他顿了顿,伸手抚上贺池的脸,轻声问道:“疼不疼?”
贺池摇了摇头,还没开口,便听苏木头也不抬地接话道:“王妃放心,我做的麻沸散药效很好,保证王爷不会疼的。”
云清一怔,转过头去,便见苏木已经在伤口上敷了一层药粉,正拿了根银针戳在贺池的伤口上,看着贺池问道:“王爷觉得疼吗?”
贺池也低头看过去,他本以为是因为伤口已经疼得麻木了才没有知觉,此时看到切实扎进肉里的银针,才意识到原是苏木涂的麻沸散起效了。
见贺池摇头,苏木收起银针,从药箱中取了羊肠线出来,边穿针引线边向两人解释道:“王爷的伤口太大,缝起来会好得更快。”
云清在这一刻强烈地意识到有一名好大夫在身边有多么让人安心,想到他们和苏木约定的五年时间已经过去大半,他不得不提前开始思考,用什么办法可以把苏木继续留下。
苏木的动作又稳又快,没多久便将贺池的伤口处理妥当。
贺池手上还有一些别的小伤口,他没让苏木动手,只要了一盒药膏和清毒的酒精打算自己处理,军中伤者众多,比起他这里更需要苏木前去主事。
“本王已传令徐九,让他听你号令,若是短缺药材或人手便告诉知州,让他前去筹备。”
苏木点头应下,嘱咐完贺池若是发热就即刻让人叫他后便匆匆背着药箱离开。
贺池看着苏木的背影,眉心深深拧紧。
这一战从城外打到城内,剿灭了延军十六万兵力,他们付出的代价却也十分惨烈,现在还不知道具体的伤亡人数,可光是估计也知道会是一个多么沉重的数目。
贺池正在出神,眼睛突然被一双修长的手轻轻捂住,云清温柔笃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别想了,苏木说你现在必须休息,这些事交给我,将士们的抚恤银,一分一厘都不会少,该给他们的军功和荣耀,也不会少。”
贺池回过神,拉下他的手握在掌心,放在唇边蹭了蹭,他看着云清,伸手摸了摸他的侧脸。
云清昨晚深入敌营,以身犯险为他们搬来救兵,奔忙了一整夜,此时眼下染着青黑,脸色也有些憔悴,再加上这些时日他连着赶路又接着和贺澜周旋,整个人都比分开前消瘦了一圈,看着便让人心疼。
贺池嗓音温柔:“我知道。你也需要休息,不急于这一时。”
云清低头和贺池对视,片刻后,突而弯下身重重地吻在他的唇上。
这一次的分别不足两月,比起之前在宁州时动辄几月的分离已经算是短暂,可云清却觉得那么长,长到像是跨越了一辈子,才艰难重逢。
贺池愣了愣,再没心思顾忌身上的血污,立时便伸手按住云清的后颈用力回应起来。
这一个久违的亲吻里面,有思念,有难过,有欢喜,更多的却是浓烈得可以将对方层层包裹住的爱意。
舌尖尝到的血腥味不知是谁的,他们像是在用这样的方式确认对方的存在,直到气喘吁吁才终于分开。
云清避开贺池的伤处,用力抱住贺池,轻声道:“你真的回来了……”
语气里不知是疑问还是叹息。
贺池单手环着他的腰,将手臂收得很紧,在他耳边低声重复:“我回来了,清清,我回来了。”
明明是五月的天,怀里的人却浑身冰凉,贺池轻轻蹭着云清的脸侧,心口发酸。
云清感受着紧紧环绕住他的臂膀,听着贺池强健有力的心跳声,嘴唇上传来细微的刺痛和麻痒……
这一切都在告诉他,贺池好好地回来了。
那个原书中万箭穿心的结局,是纠缠他已久的梦魇。
他终于从噩梦中醒来。
贺池感受到肩上的湿润,心里像是被钝刀子使劲戳了一下,闷闷地疼。
他正想开口询问,云清却已经坐起身来。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一片潋滟,眼角眉梢却都带着笑意,他凑上前在贺池唇角印了个吻,嗓音里都是柔软的暖意:“我让人送些热水来沐浴。”
贺池便也没有多问,只是亲了亲他的眼角:“劳烦清清了。”
下人很快便送上热水,两人擦洗沐浴完,一同躺回床上,头靠着头轻声说着话。
许是终于放松下来,没过多久云清便睡着了。
贺池看着云清,只觉得怎么都看不够。
不知过了多久,云清迷迷糊糊地醒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姿势,确认他没压到伤口后又很快睡去。
贺池心里软成一片,他将云清的手握进掌心,也闭上眼睡了过去。
——
这一夜,对于所有的愈阳百姓来说,都称得上永生难忘。
被战鼓声吵醒后,所有人都紧闭门窗听着外面的动静。
战鼓声,打杀声,军队急促跑过的脚步声,马蹄声,兵器相击的声音……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祈盼千万不要波及到他们。
其他城池被延军屠城的惨状城中百姓都有所耳闻,众人宛若惊弓之鸟,只要听到有人经过的声音,便开始担心延军下一刻就要闯入家中将他们屠杀。
时间在黑暗中被无限拉长,直到明亮的天光透过窗户照进屋中,才驱散了部分恐惧。
外面的打斗声也终于停了,百姓们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逃过一劫,依然没人敢出去一探究竟。
直到府衙的衙役叩开了药铺的门进行采买,有人大着胆子问了几句,才知道昨晚竟是延军和大瑜的军队在交战,而且大瑜胜了!
这个消息迅速在城中扩散开来。
一天之内,百姓们先是经历了主帅率军投降,又亲历了半夜的混乱,现在突然得知大瑜的军队战胜了号称无往不胜的延军,许多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不敢相信。
有人神情恍惚地对身边人道:“元宝他娘,你掐我一下,我不是在做梦吧?”不待他媳妇动手,来通知消息的人便一巴掌拍在他背上,那人顿时痛叫出声。
他却完全顾不上背上的痛意,强压着狂喜再次确认了一遍:“我们真的赢了?”
“真的!大瑜赢了!我们赢了!”
这句话一出,仿若沸水落进油锅,人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纷纷陷入狂喜。
哪怕他们只是普通百姓,他们也知道,若大瑜真的亡了,依照延人的残忍程度,他们说不定便会沦为延人的奴隶,现在他们能免于这样的命运,自然欣喜若狂,得知延军被灭,更是拍手称快。
相似的场景在城中各处上演着,一时间,兴奋的欢呼声响遍了大街小巷,整座城池仿佛从前些时日的肃杀之中苏醒过来,一片欢欣。
城中的大商户带头向军营中送去各种吃用之物,以示感激,医馆的大夫也不必多说,纷纷前往军营,帮忙救治受伤的将士。
城中一片和乐,禁军的几位副统领却聚在一处,皆是心怀忐忑、犹豫不定。
战斗结束之后,瑞王下令送出的军报上,延军仍在攻城,丝毫没有提及这次交战和与瑞王有关的任何消息。
如此作为,已是欺君。
摆在他们面前的两个选择,一个是上表朝廷,奏明实情,另一个则是不管不问,彻底投向瑞王麾下。
经过昨晚一战,他们已经比谁都明了,瑞王根本不是京城人尽皆知的废物纨绔,相反,他骁勇善战,用兵如神,而被京城勋贵津津乐道的男王妃,也是有勇有谋,计策过人。
瑞王既然敢让他们知道军报的内容,又怎么会不防备他们上报朝廷?
除非他们拼死抵抗,或许还有一线机会送出消息,可这样值得吗?
先不论他们能否或者将消息送回京城,就算侥幸真的送到,他们的功劳都是跟着瑞王一起打下的,到时候朝中降罪于瑞王,他们真能独善其身吗?
到时候他们得到的到底会是加官晋爵的赏赐,还是断头的铁刃?
可若是投靠瑞王,瑞王又有多大的胜算呢?京中有恒王,平州还有一个平王,都不是省油的灯。
就在众人权衡利弊犹豫不定之时,之前出手斩杀胡荣的年轻副将赵元率先表态道:“瑞王和王妃大义,令人钦佩,堪为明主,在下已决意投入瑞王麾下,不知诸位如何抉择?”
听闻此言,其余几人面上的犹豫之色更甚。
赵元继续道:“瑞王善战,王妃善谋,宁军勇猛,皆为我们亲眼所见,试问朝中别的王爷,有谁能做到?”
另一名副将一拍桌子:“算我一个!”
朝堂腐败,若没有瑞王,大瑜恐怕很快便会被延军收入囊中,如今延军被瑞王重创,大瑜才有了翻盘的机会,如果他们上报朝廷,瑞王被处置,下一次延军再打过来,还有谁能抵挡呢?他虽然算不上多高尚,却也不想眼看着大瑜山河破碎。
在两人的带动下,其余几人动摇挣扎半晌后,也都做了相同的决定。
事已至此,不如索性赌一把,挣一个从龙之功。
……
禁军的投靠在云清的意料之中,至于柳于智,则是一早就表明了态度,将愈阳守军的控制权交到了他们手中。
他们为了阻击延军不计后果地从宁州赶来,如今最危险的外患暂时平息,他们也必须要去考虑之后的事。
承安帝若是知道了他们所做之事,程家的结局或许便是他们的将来。
这一战伤亡惨重,宁军死亡一万三千余人,伤者近两万,禁军和愈州守军没有参与夜袭,伤亡的情况稍好些,却也是死伤过半。
他们必须争取时间休养生息,以应对朝中发难。
只是计划总是逃不过意外。
在他们打了胜仗的第三日,京中送来急报——平王在进京路上被山匪杀死,皇帝在朝堂上气急攻心,当场便昏了过去,直至夜间仍未醒来。
京城的天,变了。
第103章 监国
原书中承安帝便是将贺泓从封地召回京城封为储君, 朝中日日催促立储,皇帝会从封地将贺泓召回云清并不觉得意外。
贺源若是得到消息,会派人截杀贺泓也在他意料之中, 让他没想到的是, 贺源不仅成功杀了贺泓, 竟然还直接把手伸到了承安帝那里。
他这是连储位也不想争了,打算一步到位直接当皇帝。
承安帝既然这么做,一定会防备贺源和苏家,在这样的情况下贺源还能得手,他到底筹备了多久?
贺源愚蠢自大,可到底也不是全无脑子, 他们和承安帝或许都低估了贺源的野心和胆量。
云清放下暗报,淡淡道:“皇帝昏迷不醒,不能理事,现在正值战时,京中又只有贺源一个成年皇子,苏家和贺源的拥趸定会全力推举贺源代行国事,贺源接掌权力后, 再让皇帝慢慢病入膏肓, 他便能顺理成章地登上皇位,真是好谋算。”
只是若没有他们,延军现在应当已经拔营前往京城了,他的皇帝梦,恐怕还没开始就要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