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隐隐传来,云清开口道:“阿樾,带我去见胡将军。”
胡将军胡荣,正是贺澜从京城带来的三万禁军的统领。
程樾对他向来唯命是从,此时却劝阻道:“外面估计很快就会陷入混战, 战场上刀剑无眼, 王妃不宜涉险。”
云清并不意外他的阻拦,平静道:“胡将军和三万禁军将士亲属家眷皆在他处,就算迫于贺澜的淫威投诚,依旧有策反的机会,这个险, 我必须去涉。”
云清依然看着城外的方向, 眼眶悄然红了:“我知道他单独给你下了命令保护我,可我不能让他孤军奋战。”
“就算只有一丝的机会, 我也必须去尝试。”云清抬眼看着程樾,“不止是为了他,还为了奋不顾身的宁州将士,为了大瑜还未被践踏的土地,大瑜的兴亡,系于每一个大瑜百姓的身上。贺池能舍出命去,我自然也能。”
程樾沉默半晌,终究是退开了半步。
……
云清本来计划设障拦住胡荣手下的兵马,当场策反,却从暗卫那里得知了大瑜的军队并未出兵、只有延军拨出了骑兵前去支援的消息。
虽然不知贺澜和骨索到底是怎么谈的,为何会造成这样的局面,但是大瑜的军队没有出手,对于城外的贺池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对他要做的事来说也更为方便。
他当机立断,让程樾带他强行闯进了胡荣暂住的府邸。
胡荣自然已经醒来,本以为会接到出战的命令,晏王的人却迟迟没来,他摸不准晏王的想法,只能和几名副将聚在一处,时刻关注着城外的战况。
虽是半夜,可因为城外的战事,整个愈阳城没人能睡得着,胡荣的院子中点着灯,又有精兵把守,云清等人完全是硬闯进来,动静大到胡荣等人都走出门来一探究竟。
程樾一脚将面前的守卫踹飞,正好落在胡荣面前,胡荣一惊,抬眼看去,和程樾身后的云清对上了眼神。
云清面色镇定地看着他:“胡将军,我有要事与你商议。”
胡荣还未说话,身后的副将却已惊呼出声:“瑞王妃??你为何会在此处?”
副将不知云清之前便在愈州的事,胡荣却是知晓的,他笑了笑:“王妃真是好胆量,晏王殿下满城搜捕,你竟还敢主动现身,王妃送来的这个功劳,末将便笑纳了。”
说罢,他当即下令:“抓住他!赏金百两,切莫伤了性命。”
围攻云清等人的精兵愈加振奋,程樾等人压力陡增。
云清脸色一沉,瞬间明白胡荣定是早就成了贺澜的人,他立即转换目标,一边跟着程樾左右闪避,一边朗声道:“几位将军,你们当真要跟着胡荣和晏王做卖国贼?你们留在京中的妻儿老小难道全都置之不理了吗?”
“京中若知道了此间之事,第一个拿来开刀的便是你们的家人,胡荣早知今日,提前安置好了家人,你们的家人又该怎么办?就算不提家人,延军若为天下之主,你们作为异族人难道还妄想得到重用吗?延军的所作所为你们也不是不知,他们可曾把大瑜百姓当作人来看待?你们又有何不同?”
云清嗓音清冽,直直砸入众人心间,有两名副将露出了犹豫之色,胡荣见状不妙,断喝一声:“胡言乱语!!都给我上!”紧接着竟是亲自拔了刀上前加入了战局。
胡荣的身手比起手下的士兵高了不少,跟他交手的暗卫不敌,被一刀砍伤了胳膊,程樾当即上前接过他砍向暗卫颈部的杀招,和他过起招来。
暗卫既要回击,又要护住云清,精兵源源不断地涌上来,倒下一批下一批又接着涌上,暗卫们身上都陆续挂了彩。
胡荣的心腹副将跟着上前,其余几人却踯躅着没有动作,云清对着周围的士兵道:“诸位将士,你们听从胡荣的命令,他可能保护你们的家人不被杀害?你们帮延军夺取大瑜江山,受到世人唾骂,值得吗?到时大瑜的江山变为延国的江山,又岂容瑜人染指?你们做着加官晋爵的美梦,真的能实现吗?”
有士兵听进了云清的话,挥刀劈砍的动作慢了下来,胡荣的心腹见状,竟是一刀砍向那名士兵,大声啐道:“叛主的东西。”
那名士兵捂着脖子,大睁着双眼倒了下去,其余的精兵动作一滞,云清趁机扬声道:“如今带人夜袭延军军营的正是瑞王殿下,你们带人从内而出,延军不备,定会慌了手脚,到时候大败延军,你们就是护国有功的英雄,而非叛国卖主的千古罪人。”
胡荣听他说的话一句比一句有煽动性,怒极攻心,举刀便要砍向云清,云清身前的暗卫刚被砍中腿部,力不能支地往旁边歪了一个身位,露出了空档,程樾不惜暴露后背侧身去拦,胡荣的动作却突然顿住。
胡荣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去,却见胸口处赫然冒出一截带血的刀尖。
下一瞬,嵌在他胸口的刀被猛地抽出,胡荣难以支撑地缓缓倒下,他努力扭头看杀他的人是谁,却只侧过一点身子便失去了呼吸。
胡荣倒下,院中的打斗都被这个变故惊得停了下来,云清抬眼看去,便见一名年轻的副将正握着染血的刀站在胡荣身后的位置。
胡荣的心腹这时终于反应过来,大声喊道:“反了!反了!”他连忙指挥院中的精兵:“给我上,杀了这个叛……”
话还没说完,另一名不知何时站到他身侧的副将突然发难,将他一刀斩杀。
院中登时一静,众人神色各异,杀了胡荣的那名副将倏然低下身去,对着云清跪下拱手道:“末将谨遵王妃号令。”
其余几名副将也随即跪下:“末将谨遵王妃号令。”
其余的小兵见状,终于回过味来,也连忙跟着跪下。
顷刻间,院中站着的便只剩下云清和程樾手下的人。
云清缓缓呼出一口气,扬声道:“众将听令,立即杀出城去,歼灭延军!”
……
城外,夜袭敌营的效果极好,贺池带着人悍勇拼杀,趁着对方军心已散,一片混乱,杀敌无数。
贺池带着四万人对上十万大军,竟是打出了压倒性的气势。
驻扎在城外的十万延军多是杂兵,延军真正的精兵却是那六万骑兵,随骨索驻扎在城中,城内收到战报后,很快便派出了骑兵支援。
贺池借着营地燃烧的火光仔细辨认,没有看到骨索的身影,六万骑兵也只来了四万,大瑜的军队也没有来,这样的情况对他们来说比起预想的好了太多。
他当即重新布置阵型,迎战骑兵。
延国的骑兵自从打进大瑜以来,战无不胜,虽然知道对方夜袭占了上风,却觉得他们是捡了便宜,仍没把贺池等人放在眼中,等到交了一轮手之后才发现不对。
对方从兵器到阵型,竟是都极为克制他们!
为首的将领一惊,猛然认识到了对方的棘手。
大瑜何时有了这么强的一支军队?这些武器之前为什么从未见过?这支军队为何会突然从他们后方冒出来?
种种疑问涌上心间,却没有人能回答,他看着又一批骑兵死在对方箭下,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当机立断,下令让骑兵后撤,步兵顶上。
贺池很快便发现了对方的意图,这是想让杂兵先来消耗他们的弩箭和体力,等他们后继乏力之时,再让骑兵上场收割。
他再次下令变换阵型。
......
“王爷,弩箭用完了,右翼的神威营死伤惨重,快要抵挡不住了……”
贺池的军队固然悍勇,可他们对阵的却是屡战屡胜、凶猛无匹的延军,更何况是以四万兵力对十四万,延军虽然被重创,死伤大半,可他们的情况也不容乐观,眼见便要支撑不住了。
此时天际已经有了亮光,贺池抬眼扫过尸横遍野的战场,延国的骑兵已经再次发起冲击,他的人身上都带着伤,仍在拼命厮杀。
贺池跨上马,他的脸上沾着血迹,深色的衣服看不出伤口,手上的血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握着刀,沉声道:“随我来!”便带着剩下为数不多的亲卫冲向了右翼。
延军要把他们全杀了,起码也得再留下一半的人。
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他们却悍然无畏。
贺池一刀劈落一名骑兵,手上的动作凝滞了一瞬,紧接着抬手挡住了侧方劈来的刀。
延军的将领脸上带着狞笑,借着天光看清了他手臂上正在滴落的血迹,随后便招招都往他受伤的手臂招呼。
贺池的亲卫和不远处的崔鸿发现了这里的不对,想来搭救却被绊住了手脚。
顺着手臂流下来的血浸湿了贺池掌心,握着的刀把也开始打滑,贺池渐渐不敌,延军将领瞄准机会,将手中的长刀高高扬起,便要置贺池于死地。
“王爷!”众人惊呼出声,却见贺池突然以极快的速度用左手抽出了马上的另一把刀,抓住延军将领为了攻击露出空门的这一刹,插进了他的胸口。
延军将领脸上还残留着快意的笑容,没来得及转换表情,便倏然落了马。
延军一阵哗然。
贺池右手中的刀终是握不住掉落在地,延国的士兵反应过来,立即向他围了过来,贺池的亲卫也在奋力向他这边拼杀过来。
贺池左手持刀,冷眼看着围过来的延国士兵,他用染血的右手将衣襟里的小狐狸玉坠拽了出来,握着送到唇边亲了亲。
他低声呢喃了一句“清清”,仿佛带着无边的缠绵和不舍,眼神却冷得像冰,狠得像狼。
下一瞬,他放下玉坠,便要上前拼死将这些人斩于马下,城门处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嚷。
贺池心里一沉,以为是骨索带着剩下的骑兵前来支援,却见冲出来的人穿着大瑜的禁军服饰,前方骑在马上的小将大声喊道:“骨索已死,延军速速投降!”
此言一出,延军之中顿时哗然。
副将慌乱了一瞬,看到军中将士的神情,当即扬声道:“王上勇猛无敌,怎会被他们杀死?定是假传消息扰我军心!”
可他的话却并没平息众人心中的仓皇,这一晚他们先是被夜袭军营死伤惨重,骑兵从城内出来支援,却也没能迅速扭转战局,甚至还被对方杀死了军中大将,而在这样的局势下,作为军中主帅的王上却一直没有出现……
他们从打进大瑜以来未尝一败,这次却狠狠地栽了跟头,大瑜藏了这么厉害的军队,说不定针对王上也设了陷阱呢?
种种这些加在一起,延军之中不少将士心里都开始动摇。
军心不稳,又岂是副将一句话便能安定下来的?
反观贺池这边,却是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他们本来都抱着血战到底,死也要多拉几个敌人垫背的心态勉力强撑,却突然迎来了援军和敌方主帅已死的好消息,顿时觉得身体里再次爆发出力量,手上的招式也更加凌厉起来。
贺池的亲卫趁着延军分心也终于摆脱了牵制,来到贺池周围将他护住。
将士们不明情况,都信了那小将的话,贺池却知道,这定然是云清的计谋。
城里不知发生了什么,贺澜和骨索都没有现身,愈阳两万守军和骨索手下剩下的骑兵仍在城内。
他们必须抓住延军军心不稳的机会速战速决,否则若是骨索出现,他们的谎言被识破,延军或许会反扑得更狠,再加上城中剩下的兵力,那便不好打了。
他看向已经加入战局的禁军人马,难以想象云清到底花费了多大的代价才将这支军队策反,为他送来了这场及时雨。
贺池压下心中酸涩,接过亲卫递来的长刀,沉声道:“众将士听令!诛杀延军,夺回愈阳!”
第100章 解药
又做梦了。
贺澜无声地叹了口气。
自从阿岚上次为了救他差点身死之后, 他便开始做一些怪诞的梦。
梦里的片段总是杂乱无章,大多都是和阿岚相关的往事,却和记忆中截然不同。
起初他只以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随着阿岚好转, 这个情况却丝毫未变, 他便觉得有些不对了。
他向宫中递了折子延请太医,院判诊断过后却只说他是思虑过度,给他开了安神助眠的药。
可他依旧时不时便会陷入这个梦中。
多番延医无果,贺澜只能暂时将这件事放在了一旁,左右也没有什么旁的影响,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 是把阿岚中的毒解除。
几个月下来,他也已经渐渐习惯了。
可今日贺澜刚入梦,便发现了与以往的不同。
之前那些杂乱无章的片段都被拼接起来,组成了“贺澜”的一生。
贺澜像一个局外人般,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各种事发展,前二十几年的经历都与他的记忆里完全一致,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 才会这样回忆生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