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守卫山河,为的也从不是身前身后名。
只是……云清嫁给他以来一直受人诟病,他不在乎世人对他的评价, 却不能接受他们诋毁云清, 云清的那些功绩,理应被世人所知晓和铭记。
贺池抬头看着月亮, 这一战,他必须要赢。
……
天快亮了。
将士们已经全部准备好,等着开战的信号。
他们都很清楚,今日这一战,赢了便加官晋爵、青史留名,虽然是以少战多,可他们训练了这么久克制延国骑兵的方法,他们也不是全无信心,因此所有人的战意都十分高昂。
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众人都绷着弦,等着主帅下令。
可随着时间过去,愈阳城的方向却始终没有传来信号。
山林间一片寂静,贺池微微皱起眉,一种不详的预感突然袭上心间。
崔鸿走上前来低声耳语:“王爷,我们要不要……”
话未说完,便见斥候飞奔而来。
斥候连气都没喘匀,便扔出一个惊雷:“王爷,愈阳投降了。”
贺池猛地回身:“你说什么?!”
斥候急喘了两口气,连忙将他看到的情况尽数说出:“延军和愈阳的守军根本没有交手,如今晏王已经将延国王上迎进愈阳了!”
此言一出,连自诩经历过无数风浪的崔鸿也忍不住惊呼出声。
贺池颈间青筋鼓起,嗓音里仿佛压抑着狂风骤雨:“我们的人接应到王妃了吗?”
斥候艰难应道:“没有……”
贺池猛地握紧手里的长刀,几乎要将牙齿咬碎,才克制住立刻率人去攻城救人的冲动。
崔鸿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节,连忙问道:“他们没有出兵吗?”
斥候道:“没有,延军部分跟着他们王上进了城,其余的依旧驻扎在城外。”
听到斥候的回话,贺池也冷静下来,立时便明白了崔鸿问这个问题的用意。
贺澜如果彻底叛变,现在是剿灭他们最好的时机,延军既然没有动作,说明贺澜并没有把他们的消息告诉骨索,那贺澜所求的是什么,便值得思索了。
联系他们之前的交易,贺澜想要的,恐怕是他们手里的苏木,所以他投鼠忌器,没有交出他们的消息投诚,让延军对他们下手。
既然如此,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抓住云清和他们交换。
云清暂时不会有危险,贺池稍微定下心来,他略一思索,沉声下令:“去通知几位将军撤兵,务必小心,不要被延军发现行迹。”
“是!”
亲卫领命前去,贺池最后看了愈阳城的方向一眼,沉声道:“撤。”
四万大军悄无声息地撤到了离愈阳不远的一处山谷内,军中将领齐齐聚到了临时搭起的营帐内。
众人的面色都不好看,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他们获胜希望最大的一次机会,他们做了这么久的准备,眼见胜利在望,却突然被说好的友军背叛。
憋气、狂躁、愤慨、憎恶……种种情绪在心间翻滚。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皇帝亲子,一国王爷,竟当真会叛国投敌。
明明还有得打,明明机会很大,却被他一手葬送。
帐中气氛沉闷,贺池掀帘进帐,众人回过神来行礼,却也一时没有调整好表情。
林羽没沉住气,急急开口道:“王爷,现在该怎么办?”
原本是他们四万加上愈阳城的五万兵力对阵十六万延军,现在情势急转,变成了他们对阵延军和愈阳城加起来的二十一万大军。
他们还要打吗?
还打得赢吗?
林羽问出了众人心底的问题,众人全都看向贺池,等着他的命令。
贺池的目光沉沉扫过林羽等人:“行军打仗,难道只有觉得会赢的才去打,不然就不打了吗?本王何时这样教过你们?”
众人心头一凛,反应过来后都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去。
贺池继续道:“没有援军又如何?愈阳投降了又如何?延军和愈阳守军连一天都没在一起操练过,两方中间还隔着国仇,绝不会轻易信任对方,真上了战场说不定反而会相互拖累,仅是如此,你们便心生退意吗?”
“我们拿着最精良的弩箭,最锋利的长刀,最坚硬的铠甲,却要去害怕这群叛军和蛮夷吗?”
众人被贺池的话激得脸红耳热,林羽年纪小,没那么在乎面子,此时大声道:“我不怕!我能打!”
其余将领也被贺池的话激起了血气,纷纷附和。
贺池神情沉肃,语气铿锵:“延军犯我国土,屠我臣民,更是妄想将我大瑜占为已有,将大瑜百姓当作奴隶牲口使唤,我们身为大瑜儿郎,怎可容他们如此欺辱?”
崔鸿一马当先应道:“老子早就看延国的这群孙子不爽,弄死他们。”
林羽立即大声附和:“弄死他们!”
众将领重新燃起战意,帐中霎时传出一片应和声,贺池看着热血沸腾的众将领,掷地有声道:“今日我们死战延军,守卫大瑜,若我们战死疆场,身后之事自有王妃打点,必不会亏待所有将士的家人,诸位尽可放心。”
贺澜到现在还没有动静,说明他没有抓到云清,以云清的能力和程樾的武力,城中战乱一起,他们一定能安然脱身。
只要延国退败,就算他战死,云清也必定能将之后的事安排妥当,他告诉众将士,便是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如今贺澜虽然没有告诉骨索有关他们的消息,可贺澜行事没有章法,说不定何时就会轻飘飘地将此事透露出去,到时候他们便会完全陷入被动。
既如此,不如趁着现在延军没有防备,破釜沉舟,拼死一搏。
众将领听贺池这么说,心中动容,身后事交给王妃,说明王爷也做好了死战的准备,主帅如此,对他们来说有着极强的感染力,众人被激得眼眶发酸,战意更浓。
前事已毕,贺池便开始布置战术,安排好一切之后,所有将士便吃饱喝足,抓紧时间开始休息。
贺池躺在帐中用杂草铺出的床上,闭着眼睛将小狐狸玉坠握在掌心,这一战死生难料,他们必将付出极大的代价,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和云清相见。
他不畏死,可是想到云清,便觉得心中酸涩难言,他还有那么多事没来得及和云清一起去做,五年太短了,他舍不得,他怎么舍得......
可他不得不舍得。
——
“废物。”
贺澜脸色阴沉,没想到云清在这样的围攻下竟然还能逃走:“去给我搜,愈阳城周围都驻扎着军队,本王不信他还能逃出城去。”
手下领命匆匆退下,下一瞬,房门再次被推开,贺澜沉着脸抬眼看去,便见骨索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饶有兴致地问道:“王爷在找什么人?”
贺澜看清来人,收起了脸上的表情,淡淡道:“一个叛徒罢了。”
骨索不依不饶:“一个叛徒值得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贺澜笑了笑:“确实,不过是一个带着令牌打算进京报信的小将,王上既然觉得不重要,本王这便让他们撤了人手。”
骨索冷下脸来,如狼一般的浅色双眸紧紧锁住贺澜:“你在威胁我?”
贺澜道:“王上说笑了,本王并无此意。”
骨索注视他半晌,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王爷承诺的虎符,到底何时送上?”
贺澜脸上依旧是那副笑容:“只要拿到解药,本王定将虎符双手奉上。”
“希望王爷到时候说话算话。”
贺澜点了点头:“这是自然,请王上放心。”
骨索带着人离开了书房,房门重新合上。
贺澜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喃喃道:“阿岚,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
夜里四更,正是巡逻守卫最松懈的时候。
愈阳城容不下这么多人,延军的大部队依旧驻扎在城外。
白日里愈阳城不战而降,王上让他们好好庆贺了一回,虽然因为愈阳守军家眷多在城内的缘故,王上不许他们像之前那样放肆杀戮掳掠,却也赏下了不少美人美酒、大鱼大肉犒赏军中,因此军中除了岗哨和巡逻的队伍,大多都饮了酒,睡得正酣。
延军一路赢过来,如今连大瑜的皇子都不敢和他们一战,直接投降,军中将士自然十分膨胀,再加上后方也是他们已经打下的城池,根本不会想到会有人从后方过来偷袭他们。
第一支火箭射向营帐的时候,岗哨以为自己眼睛花了,使劲揉了揉眼睛,定睛再次看去时,更多的火箭已经接踵而至,在他的眼底划出了绚烂的弧线。
火箭上沾了油,落在营帐上很快就燃了起来。
寂静的营地中,号角声声倏然响起,伴随着岗哨撕心裂肺的吼叫声:“敌袭——”
延军将士被号角声惊醒,连忙起身,可不少人都喝了酒,反应不如平时快,没能第一时间扑灭着火的帐篷。
夜晚风大,片刻之间,火势就变大了,风中带着火星,燎到其他帐篷上,便继续烧起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营地中已经四处起火。
有人醉得太沉,直到被火灼痛才猛然惊醒,顾不得别的便跑出营帐,却见军营中已经乱成一团。
恰在此时,军营前方突然射出无数箭矢,这名延国士兵还没彻底清醒过来,便大睁着眼睛死在了箭下。
营中彻底乱了,换做平时自然不至于此,可他们刚刚庆贺过,精神和身体都是最松懈的时候,他们根本没想到有人会夜袭,还如此来势汹汹,气散了,自然也就乱了。
延军驻守营寨的将领组织起人来救火反击,却惊悚地发现敌方竟从百步之外源源不断地射来箭矢,他们部落中最强壮的勇士才能射出这么远的箭,对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今夜无月,营地四周一片黑暗,而营帐中火光冲天,将营地中的人照得无所遁形,越来越多的人死在箭下,营地连成一片火海时,对方终于发起冲锋。
求援的信号传进城内,城楼上的鼓被敲响,整座愈阳城瞬间被惊醒过来。
第99章 死战
云清被突然响起的鼓声惊醒, 打开门时程樾已经来到他门前守卫。
程樾见他出来,低声道:“已经让人去探了,很快就会有消息。”
云清抬头看向城门的方向, 虽然被屋宇挡住了视线, 却也隐约能看出被火光照亮的一片夜空。
“是王爷。”云清的表情在夜色中模糊不清, 嗓音低低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他们逃脱后便来到了最开始和贺澜见面的这个荒宅,宅中有密室,贺澜手下负责搜查的人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大胆,更没找到密室的机关,自然没有寻到他们的踪迹。
这样下去, 只要他们不主动现身,藏到延军离开愈阳也没有问题。
可这样做的前提是,云清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