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铎为此事在朝时动过几次怒,那些大臣聪明些的不跟他硬碰硬,只是苦口婆心的劝着他, 这么久寻不到皇贵妃, 她若遭不测, 难道他真要为她废除后宫、独守一个已逝之人孤独终老吗?他们做臣子的理解他心痛,可也不能放任他这般下去。
那天下朝后, 李铎去了翊坤宫, 翊坤宫内的摆设还和以前一样, 暖阁香榻,这样凉的夜,如果姜雪甄还在宫里,她该倚在榻上,神色温糜,等着他来,与他共赴巫山云雨,又或是被他搂在怀中,听他说那些磨人的情话,她会皱着细细眉尖埋在他颈边,他知道是难堪,可他情不自禁,想要她听到那些话,想要她也如他一般满心满眼都想着他。
可现在,这翊坤宫中,佳人不在,当时如果没有听她的话,亲征时将她带在身边,会否就不是这样的结果。
出征前她说等他回来,只要他凯旋,便能顺理成章的娶她为后,分明都是计划中美好的模样,却因着李景崇打乱了!
他真恨不得杀了那个蠢货!
他孤零零的立在殿中,一时半会儿竟觉得凄凉。
恰时有宫女丛夏进来送茶水,是姜雪甄平日里最常喝的菊花茶,丛夏斟好了茶,默默要退出去。
“去把那条狗牵进来,”李铎道。
丛夏应着是,出去到院门口的狗窝旁,将那条猎狗给牵进了殿中。
李铎冲她挥了挥手,她会意,松了链子退出去,顺手关上了暖阁的门。
猎犬看见李铎一瞬间摇起尾巴。
李铎低声道,“过来。”
猎犬便小跑到他脚边,围着他摇尾巴。
李铎提摆坐到床下的红木阶上,手在狗头上摸了一把,这狗瘦了不少,他赶走李景崇后,才进翊坤宫,当时这条狗瘦的皮包骨头,听底下宫女说,姜雪甄还在宫中时,李景崇来过一回翊坤宫,气势汹汹,这狗想冲上前咬人,还被李景崇叫人给踢了好几脚,那会儿只剩口气,每日里只给些没人吃的剩菜剩饭,量不多,都以为会死,没想到挺过来了。
是条护主的好狗,只是可惜没护住姜雪甄。
猎犬很有灵性,李铎跟它相互看着,半晌道,“朕让你守着她,你却没看住她,她丢了,你怎么如此没用。”
这句话不知在说狗,还是在说他自己。
猎狗发出可怜的叫声,趴到了地上,跟他一样,都没了能耐,将人找回来。
桌上的茶慢慢凉了,李铎端起来喝了,喝不出滋味,随后拍了那条狗,“出去。”
猎犬看了看他,老老实实爬起来到门前抬爪子挠门,暖阁门开了些,丛夏将它牵了出去,下意识往里面看一眼。
明明应该英气勃发的年轻帝王,此时坐在那儿,颓丧的犹如被抽去气力,再不复人前威仪。
——
隔日宫里传出李铎着凉生病,便只能暂时罢朝,连着有几日也不见好,渐渐的也不知从哪儿出了传言,只说皇贵妃找不回来,李铎害了相思病,这才称病不上朝。
大臣们急着上了许多奏折,也没见李铎露面,反倒后头李铎下旨命内阁辅政,他要静养身体。
基于此,大臣们也瞧得出李铎是铁了心栽姜雪甄身上,谁劝也没用,这时他们当中甚至有部分人盼着姜雪甄还活着,只要她活着回宫,李铎才会有精力处理国事,自此,之前劝李铎下旨选秀也逐渐没声了。
直有六七日,李铎都呆在翊坤宫内。
这天,丛夏来报与李铎,只说王凝秀入宫来看他。
李铎现在根本不愿见她,只要一想到她这个人,便会想到她做的混账事,若她本分的留在府里,就不会惹出那么多乱子,他也不至于要御驾亲征去扭转战局。
可丛夏在门外道,“陛下,郡主说,她有要事相告,还请陛下能准她进来。”
李铎一下从榻上起来,极不耐烦道,“让她进来。”
王凝秀推门入内,见他素来俊丽的脸上竟长了胡须,人也萎靡不振,她进来,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冷声道,“没事就回去,别在这儿碍朕的眼。”
王凝秀眸光一灰,姜雪甄失踪,因由是她,他怪她也是正常的。
“臣女过来,是有一事要跟陛下说,”她小心道,怕他发怒。
李铎坐到桌前,寒着面等她说。
“臣女近来发现,侯爷得了一张银票,那银票是陛下废弃的旧银票,是一张面值五百两的银票,”她没有说,张泉曾背着她看过好几次那张银票,他盯着银票的神情会让她想到,他心里人是姜雪甄,情意抵不过君恩,他可以毫不犹豫的对姜雪甄痛下杀手。
那张银票定与姜雪甄有关,她对姜雪甄是有愧疚的。
张泉不让她好过。
她也不会让张泉好过。
她宁愿跟他蹉跎一辈子,也不让他如愿!
李铎眉头一跳,普天之下,只有姜雪甄还留着那些旧银票,从前他说无用,还惹得她伤心,后来他只给了她一人权利,那银票可当现今发行的银票用,但只能是她用,张泉有这银票,是不是说明,姜雪甄被张泉找到了?
他倏然问道,“张泉近来在做什么?”
王凝秀道,“侯爷说军中有要事,已经有几日离府,跟着他的小厮说他一直呆在军营里,也不知在忙什么。”
她顿了顿又道,“前些天,有守奉天门的侍卫来寻他,两人在书房里私谈了很久,出来时侯爷脸色很是沉重。”
李铎让她下去,随即令魏宏达前去禁卫营查探张泉近来事务,再命人将奉天门的侍卫带进宫,直接按在翊坤宫门前鞭打。
半日后魏宏达回宫禀报,张泉果然不在营中。
李铎让人停手,冲那被打的浑身是伤的侍卫道,“你去张泉府上,找他为的什么事?如实说,若有欺瞒,你知道朕会怎么罚你。”
李铎虽对下宽厚,可若有错事,也是下狠手罚。
那侍卫也恐连累家人,哪儿能瞒他,直接就招了。
“几天前一个太监过来找卑职,要卑职给您传话,说皇贵妃现在峪口镇上周妈妈家中,卑职不知这话真假,便跟张提督说了,张提督让卑职暂不报给您,他亲自去峪口镇探查,若皇贵妃真在那儿,他会将人接回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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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找到◎
那几株马钱子被姜雪甄藏在身上, 回屋睡下后不久,周婉儿回来了,姜雪甄缩在被中, 耳听着周婉儿经过, 原本是装睡的, 周婉儿忽然道,“起来!”
姜雪甄心里发怵,以为她察觉自己的动向, 但也只能先从被里坐起来, 即便内里心慌,表面也得佯作被叫醒的模样, 细哑声问道, “你有什么事要吩咐?”
她的嗓音里带着睡意,却又清冷,这屋里其实很黑很静, 只有窗户有些破, 是用几块木板挡着屋外的寒风, 但也有缝隙, 今儿是晴天,有月光透进来,照在她面上, 这破旧不堪的屋内, 她犹如坠入凡尘的仙女, 周身被月光镀上了一层光晕,即使落魄至此。
她依然这般出尘绝俗。
周婉儿狠狠盯着她, 想到从前周太后还活着、李铎刚即位时, 自己也想过听从周太后的话, 入宫为后,做这大魏最尊贵的女人,可谁会想到,一个太妃竟会和天子暗中苟且。
她看向姜雪甄鼓起的腹部,眸子里有怨毒,若不是怀了孕,恐怕还能勾引到淳于洪头上,她落到如今的地步,为了活命委身给淳于洪,断不可能再容姜雪甄这样的人威胁到她。
所幸淳于洪答应了,待离开之日,便会杀了姜雪甄,她连同她腹中的胎儿都得死。
这是李铎灭她周家满门的报应!
“这几日一直喝白粥都喝腻了,明早做些可口的点心,”周婉儿道。
姜雪甄抿了抿唇,似有为难,“家中存粮很少,只够温饱,点心所需食材没有……”
意思还要出去买。
周婉儿眉头一皱,怎么可能放她出去,出了那道门,只怕她就有去无回了。
“行了,明儿我跟你一起去集市买食材。”
便就这么说定了。
隔日一早,周婉儿不管姜雪甄有多疲惫,催着她一起去了市集,市集的人很多,周婉儿拽着姜雪甄的手寸步不离,两人买了许多东西,周婉儿原本是要姜雪甄拿钱,可姜雪甄只说没钱,被周婉儿搜了一遍身,确实没找到钱,她解释说这几日的吃食已经用光了她的继续。
其实她早有防备,银钱都被她藏在家中难发现的地方。
周婉儿只得自己掏钱,买了些食材往回走,东西都让姜雪甄提着,姜雪甄没提多久,越走越慢,人也疲弱的差点昏过去。
周婉儿数落了几句,要不是还指着她做饭,恨不得她真死了。
周婉儿叫了个脚夫帮着送食材,两人往回走。
市集上人多,姜雪甄被周婉儿扯着胳膊,人没法跑,只能跟着她走,但姜雪甄毕竟身子重行走的慢,周婉儿不便在路道上发作,只是扯着她走的更急。
穿梭在人堆里时,姜雪甄突然与一个头戴斗笠身上穿着短打的人擦身而过,她跟那人只是目光接触,心底一滞,这木顿板硬的眼神她再熟悉不过,她第二次逃出宫有张泉相助,那次她差点被张泉杀了。
她仍记得张泉想杀她的眼神,古井无波宛若一潭死水,又仿佛在他眼里,她早该是个死人了。
张泉找来了。
只有周婉儿在,若是李铎命他来寻她,他应当会出手救她,可他没有出手,他只是错身走了。
他在冷眼旁观。
她心里隐约猜测,他不是过来救她,兴许是来杀她的。
若是她死在别人手里,甚至都不用脏了他的手,他也好回去给李铎交差。
姜雪甄紧咬着牙,没什么可难过的,她从芸子家中离开时,不就是想要躲避李铎吗?现在的下场是她自己求来的,她抱怨不了任何人。
只能默默忍受着。
周婉儿回头皱眉道,“你能不能快点走,这天快亮透了,洪郎醒来还等着吃早膳!”
姜雪甄垂着头被周婉儿拖的踉踉跄跄,面色苍白,整个人仿佛快要站不直了,可也被迫跟着她走。
张泉目送着他们出了集市,只看着她走的艰难,她的肚子微微鼓起,可身形却仍纤细,有孕妇人的丰腴在她身上看不到,这么多日流落在此地,应当是被周婉儿和淳于洪折腾的太过。
张泉猝然握紧拳头,他不是来救她的,他找到峪口镇,只是想在李铎来之前接走她,她怀有龙种,他不能杀她。
他想的是等她生下孩子,再杀她。
至少让她活过这几个月。
可是现今见她被周婉儿如此对待,他依然无法抑制住心口的怜惜,但他什么也没做,有周婉儿和淳于洪,她不可能活下来。
用不着他动手了。
他掩好自己的脸,在晨曦里远远跟着他们入了梧桐乡。
——
周婉儿带着姜雪甄回来以后,便催促姜雪甄快点做点心,她也看得出姜雪甄做事太慢,倒不是想帮她,只是怕淳于洪醒来吃不上可口早膳,毕竟昨夜他们恩爱非常,她还跟淳于洪说了,今早她要下厨,做些点心给他品尝,到底是讨他关心罢了。
周婉儿自己动手做事,嘴里也斥了姜雪甄两句,问及她会做什么点心,也只说会做个白玉霜方糕。
周婉儿听到那头屋里有响动,知是淳于洪起来了,连忙去屋里服侍淳于洪洗漱,临走时交代她速速做好点心早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