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要画男model,唐唐很高兴…」
李时晴一边用美工刀削着手上的炭精笔,一边用《小毛驴》的曲调唱自己编的歌。
唐湘颖忍得很辛苦,用卫生纸把炭笔一根一根捏起来放平放的画板上,皱着眉头专注在自己的动作里头,努力不要骂李时晴骂出声。
吴彤一边用橡皮擦把素描纸上沾到炭粉的灰色污渍抹净,视线担忧地在两人身上流转,她知道唐湘颖撑不了多久就会爆发,一直想找话讲,分散那两人的注意力,不过绞尽脑汁还想不出半句话。
每次在吴彤该讲话的时候,言语都会缩瑟到角落。
「系展的入围名单明天会出来。」最后是唐湘颖自己开口,语气像拉紧的弓,绷到一个极点。
李时晴顿了顿,放下刚削好的炭精笔,用指尖点了点美工刀的刀锋,「就是明天了啊…」
在画交出后,那种心情可以说是复杂的难以言喻。紧绷后突然地放松、但仍不能抹煞掉那股淡淡的焦虑,画作就像是孩子,当然以付出心力的程度来说,私生子跟难產出生的孩子的价值不大一样,但无伦何者,永远无法全然放心它们的命运。
如果能被赏识,那是理所当然的开心;如果被唾弃,怎么可能不悵然若失?
吴彤紧张地低下头,一想到系展,她的心脏就忧虑地狂跳,她真希望别让柏森失望才好。
她真的,真的好期待、又好担忧系展的结果。
「喂,系展是下週开幕吧?下礼拜六下午?」李时晴漫不经心的问,但不难看出她也被那结果出炉的紧张氛围给渲染到几分。
「对的,下礼拜。」
唐湘颖回答,想到什么似的把素描纸推到吴彤眼前。吴彤低下头,看到唐湘颖用软炭笔在上头轻轻写了几个几乎不可见的字。
愣了愣,吴彤抬头对唐湘颖点了点头,看到后者对自己报以温暖的微笑。
「你会邀她来开幕,对吗?上次太仓促,我有点不礼貌,介意再介绍一次,让我认识她吗?」
吴彤伸手抹掉那一排字,那细小的炭笔线条于是粉成一片。
世界是辽阔的。
吴彤不知道唐湘颖究竟是用多少的不悦与悲伤去换取这几个字,猜得到唐湘颖大概在心里还有个藉口、还在说服自己,这一切是出自于礼貌的缘故。但她知道唐湘颖早就决定释怀,于是当她释出善意时,吴彤是感觉窝心的—这是唐湘颖笨拙地,表达她的支持的方式。
只是吴彤没来由的心慌,因为两人的世界好像即将开启与外界接触的闸门,是不是会有股旋乾转坤的气流侵袭而改变、破坏一切?
吴彤知道自己多虑,但她就是这么封闭、这么怯弱。
当她在心里把柏森当作人生的目标之一时,她想到的还只有两人的世界,如今才发现自己的思想不周率的严重。
吴彤从不敢拥抱这个世界,当柏森在她身旁时,她会勇敢些吗?
柏森把吴彤的咖哩饭送进嘴里,脸上依旧是笑容,即使看到吴彤本人边吃边皱眉,她脸上的笑容只有越来越灿烂的趋势。
「彤,你是不是对自己太严苛了点?虽然用白萝卜跟地瓜代替红萝卜、马铃薯是有点特异了,不过也是还不难吃呀!」
吴彤摇了摇头,她相信柏森是刻意淡化这个状况的,那鸡胸肉有点老,饭煮得有些糊掉,整体上这份晚餐只能勉强入口。不知道柏森是真的对食物要求极低,还是怕伤害自己的自尊,可能…后者的成份相当高。
「呵,彤,说真的缺点是一定有的,但我是真的觉得很不错哦!」柏森用张纸巾抹了抹嘴角,抬头对吴彤嫣然一笑,「我吃得出你的用心,光这点,再高级的料理都比不上。」
这是句,很理性的情话,不过吴彤莫名的很喜欢柏森言语的这种调性。
「那就好。」吴彤淡淡的回,看到柏森笑着点头,知道她明白自己心里不像表面那样轻描淡写。
「我在想,彤,你这礼拜过完,完成我们的赌注后…」柏森边收着桌上盘子,边对吴彤说,「我想,你还是得回宿舍去住才好。」
吴彤僵直了半晌,勉强地问,「什么?」
要赶她走吗?
「不要误会了,彤。」柏森认真地澄清,「可以的话,我也想每分每秒都跟你过,这半分不假。但你现在才大一…」
吴彤淡淡的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好处是她不需要掩饰这一刻的失落,但她还是接过柏森手中的脏盘,背对柏森走进狭小的厨房清洗。
「你才大一,这是个很重要的时刻,你需要朋友…」
吴彤打开水龙头,想淹过柏森的话语,即使那话是这样合理的令人无从逃避。
世界为什么不是只有柏森家这么大,为什么吴彤老是必须去面对其他人、面对这么多事物?少了柏森温暖的包容,外头是长满荆棘的丛林,即使一路走来都安然无恙,如今多了庇护反而让吴彤怯步。
「彤,可以的话,我也希望就你跟我,我们俩在一个荒岛上,什么都不用管,只过我们自己的日子。」柏森从吴彤后头伸手关掉水龙头,拿过吴彤手上的盘子放进水槽,硬是扳过吴彤身子,要她面对自己,「可是彤,现实不是这样。」
就是因为现实不是如此,才需要逃避。
「人不是封闭的高塔,你不能老是不跟别人接触,即使你有最好的朋友了,不代表你不必在日常生活中维系其他。住宿,会让你很贴近系上的活动,参与度更高。认识更多人、让更多人瞭解你,这是必须的。」
柏森始终温柔的解释,并不介意吴彤不断地躲避自己的视线。
这些吴彤都知道,她清楚得很,而且在几乎失去唐湘颖时,她更体认到友谊有多重要。
柏森需要人群,而吴彤恰好相反。
世界是辽阔的,但吴彤的心很狭小。
这是她终其一生不愿面对的问题,毕竟也从来没有人逼她面对过,于是她自己也不甚积极。
「彤,算为了我,好吗?」柏森环上吴彤的脖子,坚决的紧盯着她下垂的眼帘,直到吴彤抬起头对上自己的视线。
这句话,像记鐘声在吴彤头壳里敲响。
为了她?是为了谁?裹足不前的是吴彤自己,为什么此刻要柏森请求,做到自己早就该做到的事情?
看着柏森柔和的脸庞,吴彤感觉眼眶一热,突然间不知道该拿自己的人生怎么办。
「我…我…」
吴彤好慌张,像第一次要上幼稚园的小孩那般,恐惧的不知所措。
「你办得到,」柏森小声地说,知道迈步对她而言有多严苛,「我陪你,好吗?」
吴彤点了点头,柏森的承诺像寒夜里的热汤,让她萌生出温暖的希望、让她有坚强的勇气。
「我陪你,我会一直陪你。」
吴彤再一次点头,这次点的很坚决。
「好。」
吴彤会进入人群,也会敞开心胸让世界碰触她。她在那一瞬间感觉即使如屡薄冰,还是有动力奋力前进。
因为有柏森承诺陪伴,即使在地狱吞火,吴彤也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