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尤金商议之后,二人决定追本溯源,先从这椿窃案的源头-苏x比拍卖公司(sxxxby’s)着手。理由很简单,第一、失窃的玉牛(兔)是从当年春季拍卖会上得标购入的收藏品。因而,窃贼极可能也出席了当日的拍卖会,甚至可能是参与竞标的对手之一(或许因为竞标失利而萌生窃盗动机?!)。其二、黑衣女贼有着副东方脸孔。拍卖会上的东方脸孔向来不多,而在纽约、甚至在美国本土、来自东方的女性买家更是屈指可数。两条线索串在一块,看似棘手的案子,似乎很快便理出些头绪。
第二点、即便那女贼未曾在拍卖会上出现,但从当晚女子的对话足以得知,显然对方相当清楚下手目标的来歷和背景。而关于玉牛(兔)出处及来源的资讯苏x比当然是最清楚不过。而这些资讯绝非寻常人士可得。唯有相当资歷的富豪名流才可以在拍卖会前收到这些相关的宝贵资讯。这些贵不可攀的客户资料才是该家公司最大的资產及宝库。所以,不入宝山,何来宝藏?
最后,根据以往的经验,“卖家”永远是知道最多内幕的局内人,当然也是能够提供最多资讯及线索的人。卖家的资料何处寻?当然最直接、最快的方法就是登门直接找苏x比问个明白清楚。
话虽如此,想在这个当今世界上最古老【註:苏x比于1744年,成立英国伦敦】最具歷史及规模之一的拍卖公司里,打探任何关于客户买家或甚至是卖家的资料,绝对是件近乎不可能的任务。不但直接挑战该公司严格的内部保密规定外,更违反业界和市场行规。要是把那些宝贵客户资料外洩的消息给走漏出去,怕是不只得有人负责下台走人,更会严重影响该公司的百年声誉。
可这个破坏行规,挑战禁令的法子,在张搴眼里却也不是个绝对行不通、碰不得的任务。先前张搴曾多次代表博物馆参与拍卖会和竞标,因此与纽约分公司的经理高登(gordonhaywood)也算有些交情。虽说如此,但张搴也绝不会天真到认为高登会因此破例,赌上自己的事业和前途。但中国有句的俗谚道:「不看僧面,看佛面。」
虽说张搴本人在纽约及业界也算是小有名声,怕是也没有十足把握要高登卖他这个人情;但张搴他那大都会博物馆顾问的头衔和头衔背后的所代表的意义,怕是即便是苏x比总公司、总裁,也得卖博物馆和赖德曼个面子,得罪不得。
因而,在登门和尤金见面后不到三个小时。张搴和尤金接着便出现在东7x街和york大道附近的苏x比纽约分公司里头。一如以往,张搴受到高登相当高规格的接待。当然张搴明白,这只是个标准程序,无须自抬身价,沾沾自喜。
高登是道地的安格鲁撒克逊后裔,一口浓浓英国腔,高大魁伟身躯配上一头浓密微捲黑发和两道杂草般的黑色眉毛,有个如阿尔卑斯山般的突出高耸鼻子,上头掛着两颗像北海般深沉冷冰的眼珠,方正严肃的脸庞一如他的个性,少见亲切笑容,但一丝不苟的专业态度在业界享有极高的风评。
「高登,这位是我的朋友,尤金。」
顾忌尤金的身份会引来高登不必要的戒心,张搴仅以“朋友”含糊地带过向主人介绍。高登也没有多问,事实上也无须多问。有本事能来到他办公室的客人,绝大多数是非富即贵;更甭提由大都会博物馆顾问及馆长爱徒-张搴引来的朋友-尤金,肯定也是一位高档的贵族买家。三人彼此握手示意后,在高登办公室的会客桌前坐下。
「张搴先生,应该已经收到我们秋季拍卖会的资讯了吧?」
「嗯。」张搴点头。
「这次秋季拍卖会上可是有不少…难得的罕见精品。不少博物馆、行家都显示极高的兴趣,纷纷先来探询!当然…」
儘管高登极力对张搴摆出亲切笑脸,但表情还是显得有些刻意而不自然。
「贵博物馆…是我们最敬重的客户…当然,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贵馆这次能够满载而归。」
张搴对高登难得但勉强的恭维,直觉得比对方刻意的表情还来得彆扭,叫他不舒服、不自在。
「关于秋季拍卖会,博物馆方面的确对其中几项展示品兴趣颇高…但详细的项目…还没有做最后决定…」
张搴欲言又止,心想着先吊吊高登味口,增加些稍后谈判的筹码。不想,高登坦率的回应直接地叫人惊讶。
「如果可能的话,提前告诉我。今年的市场很热络…买家也多…竞争恐怕会非常激烈。」
任凭再生硬的菜鸟也听得出高登那半带着挑逗,也半带着威吓的语气。
这头的张搴心想要是现在告诉高登,这回博物馆看上的标的:一件可能极具歷史意义的红铜製龙头铸像。怕是即便高登现在没有狮子大开口;到了拍卖会当天,底标也肯定得翻上好几番。看着高登兴緻勃勃的表情,张搴明白一件事。他非得编出个名堂来。要不,今天的这趟任务可能很快就要结束。他瞄了尤金一眼。尤金回了个不耐及万般嫌恶的眼神,既像是受不了高登二流的演技,也像是受不了他那傲人的商人嘴脸,但更像是不屑地在告诉张搴:「撒个小谎没这么困难吧!?」
没错,既然都到了这田地,谎肯定是要撒。只是能干上苏x比纽约分公司的负责人,高登日常接触的大都是些富可敌国的名流巨贾、精明狡猾的世家政要,出手阔绰的豪门贵族…。视野和口味自然也不容小覻;加上苏x比在这行业的百年资歷,怕是一个小小的饵是钓不动这条百年大鱼的?当然,这饵得大,得有分量。
「那幅…莫内(claudemonet)的…」
张搴的话还没有落完,高登便兴奋地接下话来,嘴角忍不住直往上翘,眼神绽出万道耀眼的光芒。
「那幅画是这次拍卖会的首选。非常…非常…非常地抢手。」
高登连续用了三个非常来表达自己难得激昂亢奋的情绪。一旁的张搴一点不觉得奇怪。这幅1872年,以法国勒阿弗尔(lehavre)港口为主题的作品:印象日出(註sunrise;impression,soleillevan)。被视为印象派画作的开山之作,也是莫内最着名的作品之一。以莫内大师的名气,加上这幅画在歷史上的意义,绝对是件热门得发烫的拍卖品。
高登难掩喜悦的表情告诉张搴:对方已经中套了。该是切入主题的时候。
「高登,除此之外…还有件事情要麻烦你。」
「什么事儘管开口。我一定尽力。」高登的亢奋还没有消退,没多考虑便一口应下张搴的要求。
张搴没想对方应得如此爽快,脱口而出。「真的。」
「当然。我那得罪得起你这位大客户?!」高登难得展现幽默,虽说如此,他那张严肃不讨喜的脸孔,还是叫张搴笑不出来。
「我要请你帮我找一位客户,一位东方女性的客户。大约二十…应该不到三十岁…可能出席了上次的春季拍卖会…」
张搴的话方落下,高登勉强撑出来的笑容几乎在同一时间褪去。
「张搴先生…我真的非常非常地想帮你。不过,你的要求明显地和本公司最重视的内部保密规定有些扺触,我…恐怕无能为力。」一如先前开门见山的推销,这回高登的拒绝也很直接。
「高登,我当然明白贵公司的规定。但这位女性可能和博物馆方面有所关联。所以,我这才想冒昧请你帮个忙,行个方便…」张搴回得含蓄谨慎,他可不想节外生枝,引起高登不必要的好奇;毕竟这个圈子不大,消息传播地比想像中来得更快更广。他可不想,赖德曼守了大半日子的祕密成为拍卖会上的热门话题!但另一方面,又担心不搬出博物馆,对方不卖他这个人情。
「张搴,这件事真的很抱歉,我恕难配合。」
高登完全没有提出问题,直接开口拒绝,摆明了不想插手淌这混水,也没有想进一步过问的态度。
「你应该比我还清楚我们的客户都是些什么人?…社会名流、达官显贵、华尔街上的巨贾、新英格兰的豪门…这些人最重视隐私。而我们这个行业也最重视保密,特别是为我们的客户保密!」
不知是不是故意,高登刻意地提高了嗓门,加重语气在最后一句话上。表现出没得商量馀地。像是要张搴知难而退,也像是在下最后的通牒。张搴耐住性子,心想这会发火,肯定是于事无补。只得装聋作哑,继续死纒下去。
「我知道。我保证决不会洩露出半点口风。」
「我当然相信你。」儘管高登话说如此,但那不妥协加上势利不屑的表情一点不叫张搴及尤金信服,甚至相当倒胃口。
「高登。就算你不相信我。你也该相信博物馆和赖德曼馆长吧。以他们的名声,是绝对不会做出有违背职业道德的事情。当然更不会做出叫你为难的事。」
高登的态度相当强硬,丝毫没有转圜的馀地。张搴只得搬出最后靠山。不想,高登依然全无妥协退让之意。
「我想博物馆方面和馆长应该会体谅我们的处境。除非得到客户本人的许可。我们是绝对无法向外人提供客户个人的资料。这是这行业的行规,也是我们公司的规定。」
张搴全没料想到高登的姿态是如此之高,态度是这般强势,几乎全无转圜和商量的馀地。眼下这条最直接的线索显然是无法如愿以偿。当下,张搴只觉得高登贵族般的顽固不只是可憎,简直就是可恨。
一时间,办公室里头的气氛有些僵固地叫人无法喘息。张搴正犹豫是否该就打住,另寻其他途径之际。坐在一旁,一直保持着沉默,不发一语,一直看戏的尤金这会上场。
「高登先生。听说过liuimports这家公司吧?!」
当这几个字从尤金口中迸出之时,高傲霸气的高登顿时脸色大变,瞠目结舌的表情叫对座的张搴也大吃一惊。任凭再外行的人也瞧得出尤金的这番话一击而中,而且完全刺中了对方要害。
「没…没…听说过…」
张搴再笨、再蠢、再怎么没见过世面,也听得出高登言不由衷的撒谎。更何况他的表情语气早洩了底。
「哦。是吗?没听过!高登先生您真是健忘。这家公司应该是贵公司的老客户吧…据我所知…应该是和你合作不下十年了吧?!」
尤金不疾不徐说完话,也还外加使了狠狠的威胁眼神回敬对方。当下,只见高登面如土色,马上往后一滑,半瘫坐在沙发上,半响无法回应。先前强势的态度,这会可比退潮的潮水消退地还快还急!
剎那间角色攻守互换,尤金掌握了主动攻击权;当然尤金不会停止进攻,他向来不会给对方任何喘息、恢復情绪的机会,继续半语带威吓地开口:「阁下要是真忘记了。不妨到纽约港务局,查阅一下相关的进出口报单,然后再比对一下贵公司的进货凭证。我想,顶多一个小时。马上一目了然…明白谁是这家公司最重要的往来客户?!」
「我们…只是…从他们那进口一些傢俱!」高登疾言厉色回应。摆明承认尤金所言的事实。
看着高登灰头土脸的沮丧表情,张搴乍时有种扳回一局幸灾乐祸的喜悦。瞧了尤金一眼,给他一个赞赏的表情,庆幸自己找对了人选。要不,这次拜访肯定是徒劳无功白跑一趟。一如往常,尤金又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初生之犊表情。摆明要给高登排头。谁叫高登先前世故的高姿态那么地叫人不快。
「傢俱?!」
「是傢俱。」高登犹做困兽之斗。显然他想来个打死不认。
但尤金可不是盏省油的灯,他的眼神中闪着一抹不屑,语气一扬,开口:「这么大、这么有声名的“贵族”公司,进口这么些“平民廉价”的傢俱实在说不过去,不是吗?你不担心传出去有失你们百年老店的身份。你说是不?」尤金语带挖苦回应。一旁的张搴则是极力耐住窃笑。但眉头和嘴角还是止不住上扬。
「这是公司机密。」高登强词夺理回应,脸色几近铁青,双眼简直便要吐出火焰,恨不得一把大火烧死他俩。而对座的尤金则更加气定神间,慢慢地开心地玩弄着眼前发火的猎物。
「我不知道这是你们公司的“机密”,还是你…个人的“机密”。」
尤金亮出双手,在空中做了个引号的手势,又特别加重语气。
高登嘴角不断地颤抖,但却半天吐不出句话来。汗珠开始从他的额头涌出涓涓而下。而高登但竟然忘了掏出他掛在上衣口袋外头的手帕拭汗,模样着实狼狈。而尤金没有妇人之仁,继续追杀对手,毫不松懈。
「的确是…机密。要不,怎么会打通关卡的钱比实际报关的金额还来得高上好几倍呢?」
「你,含血喷人。我要告你。」高登气急败坏,扬着手,指着尤金气急败坏地咆哮。
「要告。请便。」尤金瞪了对方一眼,冷若冰山回道。
「不过,你还是该先想想法子怎么应付fbi、irs(internalrevenueservice,美国国税局)…哦,忘了提醒你还有newyorktimes,cbs、nbc、abc…当然…还有法院。」尤金浑圆的脸庞闪着比高登更加世故油滑的笑容。见着尤金连番犀利攻势,这会连张搴也开始有些同情高登。
这会,高登全瘫坐在沙发上,像极了一团果涷、布丁,更像是一坨烂泥。他清楚明白这档子事如果真给掀了开来,不只他得下台走人,甚至得入监服刑。他上半辈子的努力,全将付之流水。万般无奈下,他抬起沮丧混杂着忿恨的眼神瞪着尤金和张搴,幽幽开口:「你们要什么…我照办就是。」
张搴立即开口:「让我们看看上回春季拍卖会的邀请和出席名单。」
高登双手如千斤顶,缓缓撑起他那战败后的巨大身躯,接着万般不愿地起身,身子一转,没走向门外,反调头走向办公桌后头一整排的高大铁柜。
没一会,打开柜子,从里头抱出了一本厚重的名册,走回沙发茶几,坐回原来位置。往桌上一丢。
「这就是名册。你们只能在这里看…出了这门,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我一概不承认。」高登又忿忿补上几句官方的宣示。
接下来的工作并不复杂。诚如先前所预料,东方的客户本来就屈指可数,更何况是女性客户?筛选搜查工作的第一步,当然得从姓氏下手。有别于西方的姓氏,东方,特别是中国的姓氏,无论在发音和拼字方面皆有明显差异。非常容易区分判别。
一番查阅后,张搴和尤金很快发现二位可能的人选。一男、一女。从拼音判断。男的应该姓孔。女的可能姓张、陈或是姜。但资料记录,那位孔先生当日并未出席拍卖会。所以,唯一的可能人选便只剩下那位发音无法确认的女性。
但根据资料显示,这位当日出席拍卖会的中国女士,年纪为四十六歳,明显地与那位令张搴神魂颠倒的黑衣女子不相符。这项发现叫张搴好生失望。但更叫张搴和尤金困惑和好奇的是资料上对方的连络地址。
张搴手持资料,对着高登开口:「高登,这资料是不是…有些错误?」
「不相信,就别看。」高登回得充满着敌意及怨气,像是个输了比赛不服气的小孩。
虽然如此,张搴还是继续追问下去。毕竟这是眼下的第一条,也是目前唯一的一条线索。
「这上头的连络的地址是皇宫大饭店(theplazahotel)815房。我不明白…这位女士是一直住在饭店里?」
张搴的问题也引来高登的好奇。儘管不悦,还是出手从张搴手中接过资料。
瞧了一会,从高登脸上的表情看来,显然他也不甚清楚。但高登为了维持住自己的尊严,装腔作势了一番,这才开口:「有些有钱人…本来就喜欢搞神祕。我不已经告诉你…有钱人最重视隐私。找个饭店当连络窗口,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张搴实在不喜欢高登的口气,但他也明白想直接从对方口中挖出些资讯,可能性极低。他侧目望了望尤金。尤金点了点头,但厌恶的表情比起张搴是有过之无不及。
「反正,饭店离这也不远。我们就亲自跑一趟。」
张搴说罢,起身。尤金也跟着起身。但高登依然坐在沙发上,完全没起身的意图,当然连句再见的客套话也省了。当下,张搴只觉得对这傢伙的厌恶感直线上升,几乎快到了破表程度。
他和尤金提步便离开了苏x比的纽约分公司,直奔几条街之外,位于中央公园东南角纽约地标之一的皇宫大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