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一百二十一下

  ……恶心？
  这居然是池崇义亲口在自己面前说出的话。
  池崇义这话才一出口，池焰的身形便当即僵住，连呼吸都不再有。
  他喜欢夜阑珊这件事，在自己父亲眼里，竟然会觉得……很恶心吗？
  伍酒苓见状，也立马收回了手机，关掉了扬声器，将电话放在了自己耳边。
  “老池？你……你说什么呢？”杨瑞雪显然也没有想到，池崇义会当着池焰和外人的面直接说出这样的话，她狠狠推了一把池崇义的肩膀，压低声音提醒道，“孩子还小，就算是做错了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可以慢慢教嘛！”
  池崇义却像是没有听到杨瑞雪的话一样，兀自沉溺在自己的情绪中，目光呆滞，嘴上还喃喃不休地念叨着什么。
  伍酒苓站在池焰床侧，按照夜阑珊的吩咐，将自己的电话轻轻放在了池焰耳边，很温柔地轻声提醒道：“小池，是夜总，他想跟你说话。”
  池焰依旧没有呼吸，目光落在斜下方地面的虚空一点，没动，也没应声。
  伍酒苓无奈地微微叹了口气，无声地望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池崇义，依旧将电话举在池焰耳边。
  在池崇义的喃喃不休和杨瑞雪的低声劝慰中，池焰听到耳边听筒里传出夜阑珊温柔低沉的磁性嗓音，那般熟悉动听，且温暖坚定。
  他说：“池焰，在听吗。”
  听到夜阑珊的声音，池焰总算微微放松了僵硬的身体，恢复了呼吸。
  但却依旧没有开口讲话。
  电话彼端，夜阑珊似乎感受到了池焰的呼吸，哪怕是隔着听筒，也能够听出他语气里的关切与在意，他说：“池焰，别怕，我在去找你的路上。十分钟内，我一定到。”
  池焰听到夜阑珊告诉他别怕，一片空白的大脑总算是略略恢复了一些神志，他轻轻张了张嘴，深深呼吸了一次，然后，他抬眸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池崇义和杨瑞雪，接过伍酒苓手中的电话，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道：“哥，你别来。我没事。”
  池焰的声音轻得快要听不清，可语气却非常坚定，他知道池崇义是什么样的脾气，他也知道自己做的这件事，是池崇义万万不能接受的。
  夜阑珊已经替他承受了太多，他不想让他再蹚进自己家的这趟浑水。
  然而，电话彼端，夜阑珊却没有丝毫犹豫迟疑，只用很轻很低的声音哄他：“乖，等我。”
  池焰的心就像是被什么利刃剜了一下，锐利地疼着，他没再应声，直接挂断了电话。
  既然夜阑珊一定要来，那他便想在夜阑珊到来之前，跟池崇义把所有话都说清楚，免得要夜阑珊替自己再多费唇舌。
  夜影帝，可是被众人高高奉在神坛之上的传奇，怎么可以因为遇见他，就要平白无故沾染上这么多的凡尘俗事……
  池焰知道，自己不应该一直躲在夜影帝的庇护之下，虽然，夜阑珊一直都叫他小朋友，可他自己明明也是个成年男人了。
  这件事，他要自己来解决。
  池焰下床，轻轻推开意欲拉住自己的伍酒苓，站到了池崇义的面前。
  “爸。”
  池焰低低垂着长翘密实的睫毛，望着池崇义头顶来不及染黑的几根白发，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思绪很乱，无力思考，开口讲话，完全是下意识在做的事情。
  他听见自己对池崇义说：“我从八岁那年，就开始喜欢夜阑珊了，这一点，您是知道的。”
  听到池焰站在自己面前讲话，池崇义停止了含混不清的自说自话，安静了下来，侧耳细听。
  然而，他却没有抬起眼睛，只是望着地面的某处，似是没有勇气直视自己的亲生儿子。
  池焰并未介意，继续轻声道：“我六岁，你们离婚，我妈从此消失，你忙生意，家里就只我一个人。一直以来，我都活得像个孤儿一样。每天晚上，我都会打开家里所有的灯，可就算是这样，我也经常会害怕，一整晚都不敢睡。这些，是您不知道的。”
  池崇义粗重地喘了几口气，垂着视线喃喃道：“我……我在外面没日没夜地打拼，还不是为了给你赚钱，给你更好的生活……我……”
  “是。”
  池焰低低开口，打断了池崇义的话，少年轻轻勾着唇角，脸色苍白，唇色明艳，一双眸子里闪烁着冷冽的光华，看上去十分漂亮。
  然而，池焰出口的声音却冰冰凉凉，没什么温度，给这份漂亮增添了一抹冷感。
  池崇义停止讲话后，池焰低低垂着睫毛，继续轻轻冷冷道：“没错，您是给了我很多钱，正因为这样，那些高年级的小混混，才会在我每天放学的必经之路上堵截我，就为要我的钱。”
  说到这里，池焰微微蹙了下眉，很快，又恢复了如常神色，继续用一种冷淡而稀松平常的语气说道：“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打架。但别人打我，我必须还手，就算打不过，也要拼到精疲力竭，两败俱伤。最开始的时候，我没有朋友，没人帮我打，但我也从来没认输过，没给过他们一分钱。这些，也是您不知道的。”
  池崇义缓缓抬起视线，望着眼前长得已经高过自己的儿子，忽然想起很多他小时候的碎片场景。那个时候，他在外奔波生意，经常接到老师的告状电话，说池焰又在校外跟人打了架，每一次，他都会态度良好地向老师认错，然后，在电话里象征性地教训池焰几句。
  从前，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给池焰打个电话，讲的都是有些说教的话。
  但他却从来都没有问过池焰，到底为什么要跟同学打架。
  他以为，他给了池焰足够好的物质生活，给他住大房子，给他请保姆，给他足够的零花钱，供他上南城师资力量最好的学校，就是尽到了做一个父亲的责任。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很好的父亲。因为，他有足够的钱，可以供儿子肆意挥霍。
  可他却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些钱，居然会为池焰招来灾祸，他居然从来都没有仔细想过，为什么池焰会那般爱打架，为什么儿子小小年纪，性子就会那么冷，也从来没有因为池焰对自己冷淡，而在自己身上找过原因。
  他以为，一切不过只是因为孩子青春期叛逆而已……
  却从来不曾真正意识到，池焰已经十八岁了，早就是一个成年人了，很多性格，在他童年的时候，就已经形成，今后，怕是都改不掉了。
  池崇义深深呼吸了一回，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力道：“所以……这是你选择……报复我的方式？”
  池焰难以置信地抬起长翘密实的睫毛，蹙了蹙眉，严肃且坚定道：“不是。当然不是。”
  他直视着池崇义的眼睛，池崇义却很快错开了视线。
  池焰没有移开目光，他望着池崇义，认真而清晰地说道：“夜阑珊，他是我的人生之光。如果不是他，我可能早就长歪了，学坏了，说不定连初中都毕不了业，就进了少管所。”
  “因为喜欢他，所以，我关注他的电影，访谈和综艺，在他身上学到了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从前我小，对这世界的认识并不清晰，受他影响很深。他的审美，就是我的审美，他的三观，就是我的三观。”
  “是他教会我……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死都不能去尝试。”
  “也是因为听着他的声音，我才敢安心入睡，不再怕一个人，也不再怕黑。”
  “我费了好大力气，鼓足勇气，赌上前程，千辛万苦来到东海，就是为了靠近他。我好不容易，才终于可以和他在一起，诚惶诚恐，如履薄冰……生怕不小心就会错失……”
  “所以，爸，您能不能，不要毁了我的人生。”
  “你说什么？”池崇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越听越觉得离谱，自己辛辛苦苦赚钱养大的亲生儿子，怎么这番话说得，倒像是夜阑珊给他养大的一样，从小到大，他吃过夜阑珊一粒大米吗？就这么大言不惭地说这些话？
  事到如今，他误入歧途，他这个做老爸的要帮他改正错误，他居然说自己这是在毁他的人生？
  真是中毒太深！不可救药！
  池崇义重重叹了口气，他懊悔自己当初只顾着在外赚钱，忽略了对儿子的教育，他以为，他花了那么多钱，让儿子上那么贵的学校，老师自然会帮他把儿子教得很好。
  却不想，好好的一个儿子，居然会被一个叫夜阑珊的人给隔空拐跑了。
  这孩子如今冥顽不灵，入戏太深，池崇义怎么也想不通，他好好的一个儿子，怎么就会喜欢上了另外一个男人。
  “我就奇了怪了，你们两个大男人，怎么就会……怎么就会……你们……”池崇义心里疑惑懊恼，嘴上便说了出来，“我现在……真的是想不通……你是学表演的，班级里有那么多漂亮的女同学，她们当中，你就没有能看得上眼的？要么，实在不行……老爸给你介绍几个？这样吧，等你伤养好了，老爸就给你安排相亲，怎么样？”
  池崇义觉得自己突然打开了新思路，有点兴奋地站起身来，抓住池焰的肩，满怀希望地激动道：“儿子，一定是你年纪太小，根本不懂什么叫爱，所以才会误以为你对夜阑珊的崇拜和欣赏就是喜欢，其实，不是这样的，如果你试着跟女孩子交往，你就会发现，谈恋爱真的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你根本就不知道，爱情这个东西它是……”
  “爸！”池焰后退了一步，挣脱了池崇义的禁锢，冷漠且坚定地开口道，“我知道，我从来都知道。我确定，我喜欢夜阑珊，我要跟他在一起。只要他还愿意要我，我就一定不会离开他。如果哪一天，他厌弃了我，那我就从他的世界消失，然后，继续默默关注他，喜欢他，直到我死，也不会再去喜欢别人。这辈子，我就只认定他一个人。”
  “你……你混账！！”
  池焰这番话，情真意切，无比坚定，却字字诛心，池崇义越听越激动，最后情绪失控，想都没想，就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打在了池焰面颊。
  “啪”地一声，又准又狠。
  这一下，快到伍酒苓和杨瑞雪根本就来不及反应，直到池焰微微晃动了一下后，稳住了身形，伍酒苓才闪身飞扑过来，张开双臂挡在池焰面前。
  “池总！请您冷静一点！”伍酒苓横眉立目，声音尖锐，池焰从来都没有见她哪次像这般激动过，她对池崇义几乎是高声喊话道，“这里是医院，是患者安心静养的地方，如果您再这样无理取闹，伤害小池，那很抱歉，我只能让人请您离开了！”
  “呵……伍小姐。”池崇义脸上没了往日的虚假笑容，他垮着脸冷笑了一声，道，“你身后护着的，是我池崇义的儿子，我教育我自己的亲生儿子，伍小姐，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拦我？”
  “老池！”杨瑞雪早已到了池崇义身边，挽住他的手臂，一下一下轻抚他的心口，劝解道，“有什么话就不能好好说吗？人家伍小姐可是夜影帝的人！夜家是什么背景你不清楚吗？要是招惹了他们，咱们俩谁也别想全须全尾着离开东海！”
  “……离开东海？”池崇义似是突然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挣脱杨瑞雪，推开伍酒苓，便要去拉池焰，“儿子！你杨阿姨说得对！我带你离开东海！这大学咱不上了！爸带你做生意！赚大钱！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等你以后赚了钱，当上了老板，再娶一个贤惠貌美的妻子，给老爸生个大胖孙子，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和和美美的，多好哇！你说是不是？”
  伍酒苓终究是个女生，经不住池崇义一个大男人推搡，池焰也不愿躲在女生身后，主动站了出来，被池崇义稳稳拉住了手臂。
  在池崇义终于念叨完了自己替池焰勾画的美好蓝图后，池焰却直接将他的愿望击了个粉碎。
  少年声音很轻却无比坚定地回应他道：“不可能的，别幻象了。我都说了，这辈子，除了夜阑珊，我谁都不会喜欢，也不可能去跟女孩子结婚生子，去毁了人家姑娘的人生。”
  “你再说一次？”池崇义被气得微微发起抖来，他用力攥着池焰的双肩，像是要把少年的骨头给捏碎，“池焰，你知不知道你自己说的都是些什么混账话？”
  池焰强忍着肩上传来的痛意，神色如常，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只垂眸望着面前的池崇义，一字一句地清晰陈述道：“我说，我不会跟女孩子结婚，这辈子都不可能。你死心吧。”
  在池焰说话的同时，房间里响起了门被推开的声音，然而，大家的关注点这会儿都在池崇义和池焰身上，并未留意到其他动静。
  “你……你……我池崇义养出你这样的儿子，还不如死了算了！！！”
  池崇义被气得双耳轰鸣，他四下环顾，看到一旁小桌板上还来不及收起的杯盘菜肴，松开池焰，便随手从上面抄起了一个还没有熄火的小铜锅，连汤带水地直直砸向了池焰。
  那是夜阑珊特意让伍酒苓给池焰送来的小火锅，他担心池焰吃得太寡淡，又怕吃太重口味的东西对伤口愈合不好，左思右想，便安排了一只小火锅过来。
  却不想，反倒成了池崇义伤害池焰的武器。
  就在那带着火苗和滚烫汤汁的小铜锅朝池焰落下的时候，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迅速出现，挡在了池焰和池崇义之间。
  池焰只觉得，自己被人稳稳护进了怀里，鼻息间，都是东方木质香调的气息。
  他本能闭上了眼，耳边听到的，是熟悉有力的心跳声，和微微喘息的声音。
  池焰几乎是立即意识到，来人正是夜阑珊，可他却还是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夜阑珊这是在做什么。
  待到他张开眼时，小铜锅已经砸在了夜阑珊背上，又落到了地面，发出刺耳的巨大声响。
  池焰虽然看不到夜阑珊背后的样子，却也看到了他白色衬衫的肩头，被溅上了一片橘红色的滚烫汤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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