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几眼,他第一次梦见了高中。
没有什么很连贯的情节,但有很清晰的人。
他梦见了在高中的课堂,穿着校服的易时就坐在他左手边,微微垂眼,握着笔奋笔疾书。一阵风从外面吹进来,扬起了窗帘,阳光投了进来,打在易时的脸上,连长长的睫毛都镀上浅金色。忽然,修长的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易时抬眼看他:发什么呆?
他还梦见在七楼的书桌前,易时不耐烦却又极有耐心地跟他讲题,他们靠得很近,近得他可以闻到易时身上的味道。嗅觉或许是人身上最灵敏、记忆最深的知觉,他能迅速辨认出爱人身上的味道,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能意识到熟悉。即便是在梦里,他也清晰记得这味道,熟悉得他想流眼泪。
最后一个场景就是那一条长街,阳光鲜亮明丽,易时穿着宽大的校服走在前面,背影又高又瘦带着那个年纪特有的骨骼分明,头也不回往前面走去。
要去哪儿啊?为什么不回头等等他?
从梦里醒过来,贺昭发现自己的眼泪早已经流了出来。
他的心脏仍有些悸动,又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做梦就做梦吧,怎么平白像是梦见走散了又铭记在心的恋人一样?
他不管现在是凌晨四五点,立即摸出手机打电话给易时。
易时正开着车从实验室回公寓,接到贺昭的电话有点儿意外:失眠了?
你为什么不等我?贺昭气势汹汹。
睡傻了?易时问。
我想你了!贺昭揉了揉眼睛。
听出他带了一点儿哭过的尾音,易时缓了缓语气,提前告诉了他这个消息:我下周回去。
反正也就几天!贺昭说。
他受够短暂地见面,又不得不分离了。
半年左右。易时语气平静。
半年??!
贺昭揉着眼睛的手一顿:你在骗我还是我在做梦?
易时说:我的导师和中科院有一个合作项目,是关于遗传
这后面的术语贺昭一个都听不懂,急切地打断了:你申请了是不是?
嗯,批下来了。易时带着一点儿不明显的笑意,想去的人有好几个,但我的中文最好。
不完全是因为这个,但确实有这方面的原因。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贺昭问。
下周。易时说。
我知道下周,我是问下周几!贺昭又有些急了。
周四,或者周五。易时说。
今天是周一的凌晨,还有十来天。
哦贺昭的兴奋被浇灭了一半。
易时就知道他会这样,本不打算这么早告诉他,有一点儿无奈:确定了再告诉你具体时间,时间还早,你继续睡吧。
第104章 失眠
贺昭怎么可能还睡得着?
他挂了电话,目光落在聊天框,两个多小时前夜猫子林茂修同学发来了斗地主的分享。
林茂修中午12点才开始上班,上到晚上八点,只要安泊林在医院值夜班,他就勇争熬夜冠军。
他直接拨了电话过去,没一会儿林茂修就接了电话,声音懒懒散散,一听就不是刚睡醒:贺昭儿,你不要自己孤枕难眠就大半夜骚扰我们有伴儿的人行不行?
安师兄又在医院值夜班?贺昭问。
对呀,他早上就该回来了。林茂修说,我今天休息,正好等他回来一起睡。
太感人了,你真是当代男朋友的楷模。贺昭唏嘘。
这话你应该跟你安师兄说,林茂修毫不客气,让他知道我有多感人。
贺昭笑了笑:易时要回来了!
真是佩服,易时才是当代男朋友的楷模,这一来一回的三十多个小时一般人根本扛不住。当然了,还得有钱,就我在书店这一点儿工资,根本连往返机票都买不起。林茂修说。
他这一次要待半年。贺昭说,有个项目。
易时是研究什么来着?林茂修问。
生物啊,这项目好像是遗传什么的?贺昭迟疑地说。
详细的贺昭确实不是很清楚,在男朋友的影响下,他也就知道分子生物学和细胞生物学是不一样。易时之前倒是和贺闻彦介绍过自己研究的相关项目,估计他也不知道怎么准确翻译成中文,丢出一串英文,贺闻彦还点了点头。不知道贺闻彦是不是真的听懂了,反正贺昭是一点儿都听不懂。
你可真行,自己男朋友研究什么一窍不通。林茂修吐槽。
我实在是有心无力,贺昭说,我连我爸都只知道他大学是学临床医学。
心脏外科专家贺闻彦,肯定是心脏外科吧。林茂修笑着调侃,不过你也算是有用,易时毕业就回来了吧?多亏了你牺牲美色,为国内留下一位高端人才啊,感动感动。
贺昭笑着骂:滚吧你。
说起来,易时也算是用自身能力征服自己的老丈人了。林茂修又说。
什么老丈人,是公公。贺昭说,反正我爸现在跟我吃饭,每次都要问起易时,他跟我没什么话聊,跟易时还能多聊几句。
贺闻彦和贺昭维系父子感情的主要方式仍然是吃饭,即便一顿饭吃下来说不了几句话,但贺闻彦一来北京只要有空就约贺昭吃饭。
在贺闻彦和奶奶的影响下,又或者在时间的作用下,爷爷对贺昭也不再像一开始那么排斥。最初的时候,他不接贺昭电话,不让贺昭进门,贺昭让贺晗带回去的东西也不肯收。后来松了一些,允许贺昭回来,但是对他视而不见不理不睬。到现在他已经正常和贺昭说话、交谈,但不能提起感情方面,他仍是不接受,始终觉得两个男人在一起是不合乎体统的事。
贺昭回家的次数比以前勤了些,前一个星期,奶奶生日的时候他回去了,陪着奶奶参加完寿宴,坐车从酒店回家。
奶奶忙了一天有些累了,挽着他的手休息,忽然轻声问:小昭,他对你好不好?
奶奶对贺昭终究是溺爱多过其他,这一次寿宴亲戚里好几个和贺昭年纪相仿的小孩都带着对象来了,贺昭一个人替她不停忙里忙外,她的亲妹妹贺昭的姨奶奶问她:小昭还没对象吗?一个人在外怪孤独的。
她还没有三个字到了嘴边,见贺昭走了过来,笑了笑,改了口:有对象了,在国外,还没回来。
贺昭听见了,怔了怔,眼眶一下子红了,她的心也跟着软了下来。
她看着贺昭一年年长大,知道他一直都乖巧懂事,从未变过。她想啊,她还是医学院的教授,如果就连她都认为他不正常,羞于启齿,贺昭这一条路得走得多艰难?
他对我很好。贺昭笑着说。
奶奶说:也是,我孙子这么优秀,谁舍得对你不好?要敢不好,我第一个不同意。别管他是谁,他但凡让你受一点儿委屈
妈,你别老跟贺昭说这些。正在开车的贺闻彦开口阻止。
我说什么了?我又不像你,吃里扒外。人家再优秀也不是你儿子,你亲儿子是贺昭。奶奶说。
他们这关系,易时也算是我半个儿子。贺闻彦平淡地说。
奶奶:半个儿子和一个亲儿子总是不一样吧?亲儿子不心疼,护着半个儿子。
行了,这有什么可争的?爷爷皱起眉,闻彦没说错,你少教贺昭这些有的没的。
奶奶哼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说:不过那孩子倒是挺争气,你姨奶奶的孙子,那个比你小一两岁,前几年考进t大医学院的,居然听过易时的名字。
贺昭笑了笑:校友嘛。
他是t大的?爷爷忽然问。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别人提起贺昭的感情没有发火,还是主动问,贺昭怔了一下,奶奶已经替他回答了,用夸奖晚辈的语气说:本科t大生命科学学院,现在在哈佛读生物学博士,挺优秀的小伙子。
爷爷是个凡事要强好面的人,特别欣赏力争上游的后辈,也一向看重学历,不言苟笑地点评:挺聪明。
贺昭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心里却是激动得一片翻江倒海。
爷爷松口了。
贺昭不敢多说什么,默默地总结,这大约就是传说中的知识改变命运?
至少易时在学历上压得爷爷无话可说。
易时这一趟出国读博,也是有所收获的。
他已经做好拉长时间战线的准备,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五年他有信心能慢慢说服爷爷奶奶。
但是这一天似乎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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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易时回国的日子划入了倒计时。
日子一天天接近,贺昭兴奋得有些心烦意乱,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件事。幸好每天工作量并不少,时间不会显得太漫长,太度日如年。
下了班,和同事去酒吧喝酒。同事小杨最近刚分手,受了情伤,忧郁地问:你和你男朋友是不是从来没有分过手?
确实没有。贺昭想都没想。
即便吵架冷战,两个人也从来没提过分手的字眼,况且也很少吵架。
小杨感慨:真羡慕啊,你们有矛盾了一般怎么解决?
用成年人的方式解决啊。贺昭开玩笑。
有矛盾?
他们好像没什么矛盾,他脾气好,易时嘛脾气其实比看起来好很多。
贺昭想起大学时的一天深夜,他饿了想吃麻辣烫,那个时间点外卖的店都关门了,易时特地打车去学校附近一家深夜档的店买回了一份。但不太好吃,他吃了两口就不吃了。
吵着要吃是他,吃了两口不吃也是他,易时戳他额头:一般这么辛苦买回来的,不都该多吃几口?
他真的吃不下,又懒得说话,勾住易时的脖子亲昵地亲他,易时便不说他了。
易时太好哄了。
小杨重重叹了一口气。
贺昭劝慰:你这么难受,为什么不去说说好话挽留一下?
小杨:本来就不是我的错,我去道了歉,我在这段感情不就落了下风?
贺昭:感情又不是一定要争个输赢。
小杨:你不懂,感情就像打游戏,你太认真太在乎,必定要输得彻底。
贺昭:这样啊。
过了一会儿,小杨喝了一杯酒又问:你说分手了复合的概率有多大?
贺昭:这个得看人看情况。
恋爱中的人总是想得多、容易患得患失,一万个人就有一万种恋爱方式,恋爱过程倒是千篇一律,约会、吃饭、拥抱、接吻但方式有所不同,有的人爱得死去活来尊严面子什么都可以不要,有的人爱得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生怕爱的天平倾斜。
总的来说,不分对错,只有合不合适。
其实贺昭有问过类似的问题,还是正在运动的时候,贺昭难耐地亲着易时,却问出了完全煞风景的问题:我们以后分手了,你觉得还能不能破镜重圆?
他这问题问得时机不对,场合也不对。既不像调情的玩笑话,也不像在认真讨论。但他知道易时不会怪他,对着易时他总是想到什么就是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敢说。
在易时面前,他时常恃宠而骄。
因为易时对他的爱足以让他无法无天。
易时没有停止动作,低头亲他,嗓音带着性感的沙哑:看你。
易时很少说好听的话,也不会欲擒故纵,他的爱是掷地有声,是不顾一切,是毫无防备。
贺昭抱紧他,舒服得眯起眼睛:那我们根本不会分手啊,我们多么契合啊。
哪里契合?易时问他。
贺昭弯着眼睛笑得有几分狡黠:哪里都契合。
想到这些,贺昭的心脏有些麻麻地发痒,他从没细想过和易时恋爱这回事。他总觉得理所应当,他凭着本能爱易时,直言渴望,而易时总会回应他,从无例外。
他给易时发消息:我今晚又要想你想到失眠了,你快回来!
一直到他送喝了几杯酒的小杨坐上出租车,易时才回了他消息:知道了
第105章 暴雨
易时回来这一天,整座城市在下暴雨。
瓢泼的雨像瀑布倾斜而下,如漫天飘荡的雨雾,遮住了所有的景物。
贺昭从会议室出来,听着同事讨论,说公司附近几条路都被雨水浸了,他往玻璃幕墙看去,果然是非常剧烈的大雨。风吹过来,千万条水鞭直接抽打在玻璃上。
他原本想去接机,但今天下午有个很重要的客户要见。
成年人的世界总是有这么多情非得已。
他给易时发消息:到了吗?
易时过了半个小时都没回他,估计飞机延误了。
贺昭之后还有一个视频会议,等他忙完这一阵子,已经接近下班时间。
他摸出手机,易时两个小时之前回他消息了。
到了
很大雨
晚点了一个小时
他立即给易时打电话,易时接了。
你从机场回来了吗?机场是不是困了很多人?打得到车吗?贺昭一连三问。
你想来接我?易时倒是一点儿都不着急,似乎还在笑。
从贺昭的公司开车去机场得一个小时,加上下雨估计时间得更久。
贺昭看着玻璃外面毫不停歇的雨,微微皱眉,语气有一点儿抱怨,又有些犹豫:你需要我现在去接你吗?得等好久。
不用,我在车上了。易时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在安慰他。
什么车?贺昭问。
出租车。易时说,你下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