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灰色书籍世界中，恶魔不会自相残杀，小槌一点不惧。
  她虽然成绩不好，但在小恶魔中，属于天生魔力十分强大的一类，只是太懒了，没有打架的欲望，可一旦真的干架，很少吃亏，也正因为这样，受到的嘴皮子奚落比一般的小恶魔多的多。
  打不过她，只能嘴皮子痛快了。
  “兹勒大人派你来，你赶紧看看，我的任务为什么还不能完成？”小槌松开手，等尤莉凝结好身躯，一巴掌拍到了她背上，差点把尤莉凝结好的背部拍散。
  “这里的人类，过的这么开心，怎么会成功。”尤莉不怀好意地奚落她，“小槌，是太懒了吗？就连最基本的疾病，也没有铺满这个世界。”
  “完成任务不是只要任务目标达成王位就可以了吗？”小槌不解。
  “难怪复读这么多年。”尤莉挥舞着长条一般的双臂，让它们慢慢变得白腻完美，很快，小槌眼前就出现了一张男女莫辨又楚楚可怜的人类面庞，看着尤莉这张瞧着跟神殿里那些天使一样，自带圣洁光环的面容，小槌不禁嫌弃地呕了一声，“怎么变的跟边界那些初天使一样，”
  “你不懂。”尤莉抚摸着自己的脸，“人类就喜欢这样的脸，瞧着无害，单纯又好亲近，有时候比恶魔……更能激发人类的恶欲。”
  “我还有任务要接，不想耽搁太久。我直接开始了……”不是真正接任务的人，尤莉在这个灰色书籍的世界无法得到什么好处，若不是雇主承诺的东西，她是没兴趣来帮忙的，此时冷冷看了一眼小槌，俯身往地上一躺，化为黑色的水流，顺着皑皑白雪飞快融入了天地之中。
  小槌一愣，站起来。
  她知道尤莉在帮她，可不知为何，忽然想阻止尤莉，似乎尤莉的举动，就像家中来了个不速之客，会给她带来什么不好的事情，恶魔天生的直觉，很少会欺骗自己，小槌看着尤莉消散的远方，忽然感到一种痛苦。
  恶魔是没有痛苦的，甚至没有灵魂。
  可在这一瞬间，小槌分明感受到了，这痛苦，与奥德跟她念过的诗句“灵魂”相符，犹如奥德描述的，剑锋上的寒光，有着此时的她还无法理解的凌厉与忐忑。
  恶魔脚印“编织”出的戏剧，快落幕了。
  第41章 双面刃  嗷嗷嗷
  萨克森历1678年1月4日, 在边境一个繁华城市的神殿中，出现了一个宝盒，当地的神殿人员拿到宝盒, 轻轻打开后，发现宝盒中绘了一个活灵活现的圣洁神女。
  那神圣高贵又令人心生怜爱的画中人, 几乎叫每个见到宝盒的人都无法再将盒子放下, 久而久之, 拿着盒子的人怪病缠身，不知何时起, 怪病就扩散开来, 又被有心人隐瞒，一直到席卷整个萨克森帝国时，局势已经变得有些难以控制。
  坟墓边徘徊哭泣的人越来越多, 有关神殿宝盒的传说越传越诡异。
  春天淅沥的雨水中，听不见夜莺的歌声, 黎明的雾气中，小槌飘落在一座被人群砸毁的神殿前，细微的咀嚼声在浓雾中传递, 覆盖匍伏在人类温热肉身上的模糊身影让小槌感到有些陌生, 于是她出声：“尤莉, 你在做什么？”
  尤莉僵直着脊背，朝后瞥了一眼小槌，带着几分满足伸了个懒腰。“是小槌啊……”
  “我吃点心呢, 说起来, 你还没有吃过吗？”
  “人类的血肉没有任何营养，人心的欲望才是力量的来源。”神殿被打破的窗户吹进了一阵风，脏污的窗纱缓缓飘动, 小槌的声音竟被风声盖低许多，“为什么要吃人类？炒蚕豆更好吃，尤莉，我请你吃炒蚕豆吧！”
  “蚕豆？”尤莉略微想了想，“哦”了一声，“你是说人类做的那些小零食啊，那有什么好吃的。人类临死时的恐惧，是十分强烈的欲望来源，不比蚕豆美味多了？”
  尤莉觉得小槌的状态有些奇怪，介于小槌从诞生起，就一直是个怪异的恶魔，她倒也不意外，只是用冷冷的语调讽刺她，“小槌，你说这些话的时候，就像个人类一样。”
  小槌愣住。
  “你可真够好运的，第一个任务居然是这么简单的世界，这个世界的神殿势力竟如此薄弱，就连神庙都没有几座。”
  “我听说这里的上一任国王讨厌神职人员，用火烧掉了很多神殿。只要好好散播流言，抓几个神殿的人扭干他们的身躯，露出恐怖诡异的一面，人类就会自发将这些异端的东西摧毁，这么简单的事情，你居然拖了这么久！”尤莉甩甩指尖上的血迹，忽然贴近了小槌的身体，抚摸她的面颊，“你幻化的人类躯壳如此美丽，为什么没有好好蛊惑你的国王。老师不是教过了吗？”
  小槌拍开尤莉的手，但人类的血液还是沾上了她的面颊，小槌抹了一把，鼻尖轻轻耸动，打了个喷嚏，“哈啾！”
  “我接任务的时候，只说要让奥德成为国王就行了，现在奥德已经是国王了，为什么还要做这么多事情，真麻烦。”小槌带着几分恍惚嘟囔着，无论是散播疾病，还是开动脑筋，她毕竟是天生懒惰的凝结，能不做就不想做。
  “你的任务目标也挺奇怪的，难道你真的感化对方了？恶魔感化了人类，真是奇耻大辱。”尤莉大声嘲笑她。
  按照一般的规律，能被恶魔选中的人，自己就会将人类的世界搅个天翻地覆。可小槌这次的任务目标，尤莉在人间转了一圈，发现大部分民众竟十分爱戴他，甚至仅仅因为他不像前一个国王那样连年征战，心中对他的感激就已经到达了一种奇异的高度。
  稀薄的黑暗能量聚拢在身边，尤莉用指尖挑起一丝残余的恐惧塞入口中，目光落在自己的怪胎同类上，想着这个世界的反常跟任务目标的奇特，一时竟觉得这个任务真的挺适合小槌。
  奥德里奇跟小槌签订了契约，尤莉无法读懂奥德的内心，甚至因为结界的限制，命运之书中比较关键的人物，如米凯尔，她也是无法摸透对方的内心。
  小槌皱着眉，“我没有感化……”
  尤莉对小槌脸上的神色有些熟悉，想着小槌是第一个任务，她第一次到人类的世界，也有过这种时期，虽然第一个任务的世界和人，她几乎都忘光了，但对于那个让她将自己吃进肚子的任务目标，还有着浅浅的记忆，真的是非常美味的人类，欲望的感觉也跟她后来遇到的人类不同。
  “疾病的种子我已经洒下去了，用人类的话说就是，很快会开花结果。”尤莉摆摆手，“我还要继续用点心，你不打算一起的话，就不要来烦我。”
  小槌思索着离开尤莉身边，不知不觉间就飞到了常去的钟楼。
  比起王宫，这个高高的钟楼顶，是小槌无论来多少次，也不会感到腻烦的地方。
  从前在恶魔学院，对于自己是怪胎这件事，小槌虽然在意但并不相信，她自出生就是恶魔，同为恶魔，怎么会有怪胎呢。
  可是刚刚跟尤莉的对话，却让她不禁怀疑起自己。
  尤莉这段时间做的事情，并不难，可是她却从来没这么想过去完成任务。
  恶魔虽然以人心的欲望为食壮大自身，但学院也确实没有禁止恶魔吞食人类，但大部分恶魔不会主动去吃，毕竟欲望以外的东西对恶魔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味觉对大部分恶魔也不是很重要。只有暴食的恶魔会这样做，那是几乎什么都要尝一尝的同类。
  瘟疫蔓延，导致民不聊生，奥德里奇肉眼可见的变的更加忙碌，小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知道奥德头上出现了一根白头发，按照人类的寿命而言，奥德不应该跟那些底层的贫民一般，早早就出现白头发，可它确实出现了。
  小槌几乎能第一时间发现奥德身上的每个变化。
  他的牙齿，骨骼，肌肤，甚至是瞳孔在白天跟黑夜不同光线下的变化，她愈发专注的看着这个人类，带着自己没有意识到的耐心与仔细。
  于是在一个安静的夜晚，小槌轻声将尤莉的事情，告诉了奥德里奇。
  “……事情就是这样了，奥德，那些瘟疫其实你不用管的，无论死多少人，也不会妨碍你的王位，尤莉是我的同类，她是来帮我忙的，有些事情我懒得做，让她做做也挺好。”小槌躺在沙发上，乌黑的发丝缠绕在她鲜红的嘴唇上，显得凌乱而充满诱惑力，“你不要这么烦恼了，我希望……你能够每天都露出笑容。我们接着上次的旅程，往禁忌之森西部去吧，我看米凯尔最近的回信比起以前要好话多好多，就算你想让他回来，一时半会儿也没那么快嘛……”
  这几年，奥德里奇时常带小槌出去玩，小槌嘴上并不算乐意，但其实每次都玩的开心，要不然也不会将任务的事情忘了好几年，直到最近才跟雇主通话。
  奥德里奇走到小槌身后，攥紧她的手，小槌察觉到什么，睫毛眨了眨，伸出手将他牢牢抱住，手掌轻轻摩挲奥德里奇的后背，侧头细细舔吻奥德里奇的唇，奥德里奇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在她耳边轻声呼唤：“小槌，小槌……”
  “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明知道恶魔在传说和书籍中记载的痕迹，可奥德里奇是不愿意相信的。他做过很多赌注，无论是选择夺取王位，还是决心将王位再之后传给自己的弟弟，小槌没有在他加冕那天离开，他以为自己赌赢了，可就在这个春日柔和的清风中，听着小槌带着天真又愉快的语调告知他这场瘟疫的来源，却让奥德里奇一下子就被拉回了现实之中。
  他早就在这些年的相处中，发觉小槌来到他身边，必然是背负着一个任务。至于这个任务的目的，他也不像小槌一直以为的那样，是只要他坐上王位即可。
  如果恶魔选中的王子坐上王位跟神殿降下神迹选中的王子是一样的后果，恶魔又何必降临在他身边？假设小槌没有来到他身边，他会成长成一位怎样的王子呢？奥德里奇远比小槌更了解自己。
  小槌天然带着孩子的心性，又有着魔性的残忍冷漠，对于奥德里奇的子民，她从未放进眼中，所在意的，也只有奥德里奇一个人，对于奥德里奇突如其来的这句话，她没有深想，陶醉在奥德里奇细致回应的亲吻里，有些目眩神迷。
  ……所以当尤莉气冲冲来到她身边怒吼。
  “蠢货！小槌，你的国王，你知道他在做什么吗？”
  小槌看着窗外染上枯黄的落叶，短短三个月，萨克森帝国的人已经病死了十几万，四处都是失去亲人的哭嚎声，但王城依旧一片瑰丽辉煌，“尤莉，你是说奥德召集神殿举行祭祀的事情吗？那只是奥德想将神殿的人一网打尽，我当然知道他在做什么。”
  小槌不喜欢奥德身边出现生病的人，恶魔的瘟疫之种，会让人类四肢腐烂破败，实在跟小槌喜欢的美丽国度不大一样，所以她禁止尤莉往王城附近播种。
  尤莉带着几分古怪的诧异盯着她：“你真的这么想吗？”
  “当然，我跟奥德签订了契约，我知道你揣测些什么，但奥德不会伤害我的。”小槌信誓旦旦的说。
  “哈哈哈哈哈……怪胎！”尤莉放声大笑，尖利的声音伴着广场的撞钟声，仿佛在催促着什么，“小槌，我猜不到你的国王想做什么，但我劝你，最好不要让他继续做下去，如果他真的召唤了天使降临，这可不是我的任务世界，我会第一时间丢下你离开。”
  “先前奥德问我你怎么样才会离开。不是你说兹勒大人承诺你很棒的报酬，不到完成那天，你绝不会离开吗？放心吧，我也要完成任务的。”小槌笑吟吟说着，“奥德已经跟我解释过了，等他将神殿的事情处理完，就会带我出去玩……”
  尤莉忽然一伸手，在小槌面前幻化出一面镜子，目不转睛的盯着说：“小槌，看看你的样子，就像一个陷入人类情爱的少女。你爱上了那个人类吗？”
  “爱？我爱谁？”小槌一阵心悸。
  “国王。”
  “你说奥德？”小槌迷惑的想，“怎么会？”
  爱？
  小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今天带了黑色花朵饰品，这饰品不是萝拉年幼时遗落的那个，而是奥德里奇专门给她打造的，有着她喜欢的花纹跟颜色，小槌忍不住照着镜子摸了摸，越摸心里越喜欢。
  一抬眸，看着镜子里自己泛红的面颊，有些新奇。
  海伦王后经常对克里斯国王说爱，王宫中偷情的少男少女也会说爱，可那些东西，只是嘴上说一说，只是用于维系权利、欲望跟利益的锁链。伊戈尔大公也会对她的女儿说爱。
  爱这种无聊又无趣的东西，跟她和奥德有什么关系呢？
  第42章 在一个垂死之人的抽搐里  嗷嗷
  “你爱他。”尤莉冷笑着, “我早该猜到的，你一直完不成任务，因为你被那个人类蛊惑了！”
  小槌有些不高兴, 手一捏，将镜子化成粉碎。
  “尤莉,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刚刚你又叫我怪胎了, 我说过, 不要再那样叫我！”小槌从虚空抓出一柄震颤的银黑色弯刀……
  窗外正在下雨，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伊恩站在书房蹭了蹭滑腻腻沾满泥土的靴子, 加尔上前接过了他的斗篷，屋内克劳德正轻声向奥德里奇汇报最近的工作。没有人明白国王最近反常的举动是因为什么，因为国王的每一个吩咐都那么奇怪, 甚至是突如其来，但国王从不向任何人解释他的行为, 仿佛害怕自己说出口的理由，会引起什么人的警觉一般。
  召回米凯尔王子，搜集仅剩的神殿人员, 安排神圣骑士伊恩并入克劳德的队伍之中, 包括坑杀所有出现疫病苗头的民众, 并将那些人的亲人聚集在一起，短短几个月，国王就安排好了一切, 甚至让伊恩怀疑起, 是否国王早就做好了这一天的准备。
  伊恩在奥德里奇加冕后没有出现任何异常的形势里，跟吉拉大祭司一样震惊。
  只是吉拉大祭司是对自己猜错对象的震惊，而他是以为自己误会了奥德里奇王子。甚至在奥德里奇王子将他派去守护米凯尔时, 伊恩便对这位新任的国王有了不同的看法。
  海伦王后之死，几乎人人都知道是因为什么。
  但国王并没有公开这件事，甚至保留了米凯尔王子的第一继承权。
  这位神秘英俊的国王，有着比他年轻面庞更难以捉摸的内心。伊恩摸了摸脖颈出的五芒星项链，他早已将戒指改成项链随身携带，从刚刚接近王宫起，戒指就开始发烫，但来到国王身边，戒指本身的温度又渐渐冷却下来。
  伊恩怎么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关跷。
  秋雨沙沙的风声，跟无法控制的瘟疫，四处都是潮湿闭塞的，带着令人压抑的预感，抬头看阴沉的天空跟空置大半的王宫，伊恩有些微妙的想，在疯王去世后，国王的后宫被遣散出宫，而新的国王，却整整五年没有召集任何女子入住王宫。
  那些空空的房间到底在等待着谁？
  恶魔，真的不存在吗？
  还是国王将那些邪恶的幻影圈禁在一个他们都不知道的地方。
  尤莉看着小槌的弯刀，对其中渐渐增强的能量露出了几分忌惮的神色，她缓缓露出笑容，冰冷的眼神不带任何感情的看了小槌一眼，从容地伸出手在自己面前晃了晃，原本圣洁美丽的容貌从她面颊上剥离，模糊的面容如同一团混乱的铁锈色海藻，那仅剩在面容上的红唇轻轻张开……
  “等着瞧吧，小槌，出于同学的友谊，我可要提醒你一句，任务没完成不要紧，可不要……打出了额外的结局才是。”
  一只斑斓的蜘蛛从墙角从容爬过，连同尤莉的黑影也瞬间消散在了小槌面前。
  小槌没有去追，只是轻轻一个响指，让自己的恶魔课本悬浮在面前。
  萨克森帝国进入了秋日连绵的雨季。
  墓地彻夜的咒骂声与哭声不断响起，人们在深夜，于内心反复询问：谁能救救我们？
  恶魔播种的瘟疫种子，源于人心的欲望，而这欲望的种子，恶魔尤莉狡猾的采集于神殿人员跟普通民众的内心，再通过人与人的联系传递出去，渐渐席卷整个世界。神殿、医生没有一个人能研发出治疗的良药，身体或许能勉强维持，但人心一旦崩散，距离深渊，就不远了。
  在恶魔选中的国王登上王位那天起，这个灰色书籍的神殿，便逐渐失去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