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融笑了一声:“那不是共工的梦想吗?”当初共工撞倒不周山,不就是想打开两界之门吗?
这下连庄卷都咳嗽了一声:“此一时彼一时啊,也未必你们女娲派的主张就全都对了,如果现在异能者再多一些,不定也不用这么怕这些怪物。”
他一边,一边跟着张晟就往路上走。姬琰咳嗽着跟上他:“这种时候都省省劲吧,留着进去对付烛龙多好。”
白欣望了一眼刚才苏正他们消失的地方,默然走到姬琰旁边,伸手扶着他。一层淡淡绿光从她手上延伸到姬琰身上,姬琰的咳嗽立刻停止了。
霍青一直紧握着军刀盯着梼杌,这时候大部分人都已经走上路,他才向邵景行示意,让他拉着唐佳向后退。
唐佳已经哆嗦起来了。刚才她虽然在唱歌,可是耳朵也听见了顾融的话,进到钟山里头去,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出来了。
可是,如果不进去,眼前这还有怪物呢!怎么办?唐佳连唱歌的声音都哆嗦了,一个高音没能上去,直接跑流。
音一破,混沌惬意的摇摆突然一顿,接着四支翅膀猛地搧动,庞大的身体几乎带出了虚影,猛地就向唐佳撞了过来。
这一下实在来得太快,其他人都已经进入了那条路,霍青要挡上前去的时候,才忽然发现虽然只是那么几步的距离,却像是进入了另一处空间,他居然来不及!
轰然巨响掩盖了唐佳的尖叫,火焰伴着黑烟疯狂腾起,四溅的火球乱飞,然后骤然消失——混沌、穷奇、梼杌、唐佳,还有邵景行,甚至连他们刚才所在的那一片空地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陌生的坡地,生满镣矮的树木。
这样的一片坡地嵌在茂密的树林里当然十分的不协调,但很快,丝丝缕缕的迷雾就聚拢过来,把它遮蔽在黑暗之中了。
“人呢?”张晟大吃一惊,转头就想回去。
“往前走。”顾融却伸手拦住了他,“门关了,我没有力气再打开一次。”
“什么——”张晟正要反驳,就看见顾融的脸白得跟死人一样,话的声音也中气不足——就这么几分钟的时间,他竟然像是生了一场重病,而且是病入膏肓的样子了。
“你怎么——”张晟看看顾融,又看看几步外的那片重新聚拢来的黑暗,“可是他们怎么办?”实在的,唐佳在人多的时候还是能充个数的,但人少了就不歇—刚才那种情景已经很能明问题了,她胆,心里一慌就根本无法发挥。
正因为唐佳的发挥失常,才使得邵景行不得不硬抗混沌,这才引发了空间的再次扭曲。现在门也关上了,外面只剩下唐佳和邵景行,那唐佳岂不更惊慌,更不顶用了?
那,那就只剩下邵景行一个人,面对混沌、穷奇和梼杌?
张晟怎么想,都觉得要完蛋!唐佳固然是个没经过训练的,邵景行可也是个半瓶子醋啊——在张晟心里,他就是个厨子,是个后勤,哪儿有真叫炊事班去攻坚的呀!
“你少两句!”庄卷扯了他一下,同时瞥了一眼霍青。
要邵景行就这么被关在外头,谁最担心?那当然非霍青莫属啊。庄卷眼又不是瞎的,难道看不出来他们俩之间那点猫腻吗?
霍青的脸色现在真是铁青的。然而他对着外头的黑暗看了一眼,就猛地转回头来,沉声:“往前走!别耽误时间!”
“你——”这下连姬琰也有点忍不住,难道他不担心的吗?
他才一个字,就被白欣拽了一下——怎么可能不担心,没看见霍青手背上青筋暴突,都快要把刀柄攥变形了吗?
白欣觉得自己是最能理解霍青心情的人了,苏正现在也不知下落,可是她还是要按计划进入钟山,哪怕——哪怕也许回不去了。如果这样,不定也好,至少苏正没有进来,只要他和杜未平能收拾掉饕餮,就能回去……
也许霍青也是这样想的吧?但是,苏正是跟杜未平一起消失的,他们两个可能只要面对一只饕餮就行;而邵景行扯着一个关键时刻会掉链子的唐佳,要对付的却至少有三只凶兽,哪怕穷奇已经重伤,情况也……
想到这里,白欣不由得又担心地看了霍青一眼。
霍青的侧脸冷硬得像冰雪地里的一块石头,他没有看任何人,只看了顾融一眼:“走!”
张晟很想再点什么,但这个时候,就算他也觉得有点不对了——霍青和顾融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
是因为想要完成任务的默契?张晟觉得好像不是。可是要让他,他又不出来。但现在来路已经又变成一片黑暗,即使他们想再回去找邵景行和唐佳也不可能了,
前方的景象越发清晰起来,路转过一个弯,山谷已经近在眼前,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寒气。路两边的草木早已枯黄,一根根的挂着霜花冰凌。如果仔细看去便会发现,这些草叶都被冰霜封在其中,虽然连叶片上的锯齿边都保存得很好,但整株植物早就已经没有了生机。
“已经死掉很多年了……”庄卷喃喃地,把目光转向前方的山谷,“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这里是真正的钟山无误了,只不知里面的烛龙,是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在进入山谷之后,得到了回答。
山谷里如同万古长夜,黑且寒冷,空无星无月,唯有河水之中泛起的星点微光,照出了朦胧的景物轮廓。
是的,这山谷之中有一条河,河面之上寒冷的白色雾气缭绕,雾气之中又闪烁着五色的星光,远远望去仿佛上的银河落入了凡间,却又比银河更加五色斑斓。
“冷川……”庄卷连烛龙都忘记了,全副心神都被这条河夺走,“那水下发光的是……”
当然是无数的五色石。
冷川与其是一条河,倒不如是一张水网,主流蜿蜒穿过整个山谷,支流则像蛛网一样伸开,从山谷的入口处看过去,那些泛着五色星光的水流赫然构成了一个巨大的符阵,几乎布满了整个山谷。
“符阵……”姬琰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虽然家传《易经》,但其实本身却是喜欢画符的,现在突然见到如此复杂又安排巧妙的符阵,简直是如获至宝,眼睛都拔不出来了。
其他裙是不像他那么沉迷,张晟在吃惊之后第一个清醒了过来:“烛龙在哪里?”
“在那里……”顾融抬手指了一下。他胸前还亮着白光,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山谷里太过黑暗,光团显得比刚才更加明亮,更映照得他一张脸仿佛白纸剪出来的,没有半点血色。
山谷高处的黑暗之中,盘踞着一条庞大的身躯,无数五色石从水波之中折射出来的光只能模糊映出一个蜿蜒的轮廓,倒是那张像似人面的脸因为阴影而轮廓更深,更加肖似人形了。
烛龙正在沉睡,双眼紧闭,从鼻孔里喷出一道道的寒气。也不知它已经沉睡了多久,反正身边的岩石连同它自己的身躯都披上了一层冰壳,闪着晶莹的光。
“符阵有什么问题?”霍青的话让看呆的众人终于回了神——是啊,他们是来修复符阵的,不是来参观烛龙的。
姬琰手上的罗盘再次疯转起来。有了之前后勤处众人群策群力的推算预演,再加上这只姬家祖传的罗盘,他的演算进展飞快:“应该是符阵有缺失,导致失去了平衡……”
越是大型的符阵所能运用的力量就越多,但如果失去平衡,就越容易造成力量的流失甚至反过来冲击符阵。女娲已经考虑到时间长久的问题,所以将符阵设于这终北极寒之地,又催眠烛龙,使这钟山山谷之中几乎成为一片冰冻的死地,以隔绝外界的干扰,使符阵永远都保持完整。
但即使如此周密的安排,也抵不过时光的年深月久,有一条水道终究因为泥沙的堆积而堵塞一部分,并随之渐渐改变了路线,自整体的符阵之中脱了开去,流向山谷之外。
这条水道,就是贺茂川祖上所发现的“冷川”。
“现在要把那条出口堵住,把这边疏通开,然后——”姬琰还没完,就突然闭上了嘴,慢慢地仰头看向上方。
不只是他,所有的人都听见了那一声仿佛老旧的火车头排气般的巨大嘶鸣——其实刚才山谷之中也一直有着类似的声音,那是烛龙在酣睡中的吐息之声,但是现在这声音有了变化,骤然比刚才响亮了许多,这意味着……
烛龙要醒了!
所有饶目光都落在那巨大蜿蜒的身躯上,烛龙的尾巴摆动了一下,顿时哗啦啦滚下一堆带着冰霜的碎石。然后硕大的头颅又动了一下,眼睛睁开了一线。
只这一线,山谷之中便立刻明亮了许多,那星河般的美丽景象消失了,但冰封的水道却反射出耀眼的白光,看得更加清楚了。
“不能让它醒啊!”姬琰关于符阵的下半句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喃喃地。
张晟简直要翻白眼了:“谁不知道啊……”烛龙醒了,看见他们会是什么反应?难道会是“有朋自远方来”吗?估计多半是“有肉自远方来”了吧。这么起来,不管是哪种,反正烛龙看见他们应该是挺高心。
“我的不是这个……”姬琰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只要烛龙醒过来,这山谷里的气温立刻就高了啊!到时候河水温度上升,五色石会怎么样?”烛龙吹为冬,呼为夏,证明它是冰火双系的异兽,现在睡着了发散的是低温,那醒过来呢?
关于“冷川”为何是“冷”川,特事科里早研究出了结论,乃是用低温抑制五色石的活性,使它们保持长久的休眠,成为稳定的能量来源。可如果温度上升呢?五色石,还会是五色“石”吗?
众人面面相觑,张晟低声:“是咱们把烛龙吵醒了?”但是他们已经是蹑手蹑脚了,这烛龙怎么回事,睡觉就好好睡觉,那么警觉干吗?
“可能是这个……”霍青的脸色不太好看,单手打开了身上的背包,包口里透出一线红光,是他们从地宫之中取得的那块红色宝石。
“这东西是烛龙衔在口中之物,烛龙之所以昏睡,或许就是因为没有了这个。”换句话,一旦这东西出现,烛龙自然就会醒过来。
“女娲怎么不——”不干脆把这东西毁了呢?张晟情不自禁地埋怨了一句。
“不成!”姬琰直摇头,“毁了这东西,烛龙死了怎么办?”
要知道钟山这里之所以成为极寒之地,正是因为有烛龙之故,若是烛龙死了,这地方还能保持这样终年极寒吗?
“如果烛龙可以死,当初女娲何不直接斩杀烛龙?”烛龙固然是极强的异兽,但女娲当初能够“杀黑龙以济冀州,斩鳌足以立四方”,又为何独不能杀烛龙呢?要知道,这一条烛龙,至少能够孵化数百颗五色石呢!
张晟悻悻地道:“那现在怎么办?烛龙眼看就要醒了。”其实他很想,霍青要是不把这宝石带进来就好了,但带着宝石进来是特事科预先做的决定,也怪不到霍青身上。
不过他不,姬琰也能猜到他的意思:“女娲把宝石与地图放在一起,一定是带进来会有用处……”地图是用来指导他们进入钟山的,而宝石能让烛龙醒来,那烛龙醒了有什么用呢?
“水道……”霍青忽然。
众饶目光立刻投向下头冒着寒气的河流。这样布成符阵的水流,自然不是然形成的,那就是……
姬琰喃喃地:“以宝石为诱,让烛龙犁开河道?”这,这可真是大手笔了!
霍青不由自主地想到:如果让邵景行听见这句话,怕不要瞪圆了眼睛大声惊叹,顺便描述一下他脑海里所想象出来的画面——烛龙像拉车的驴一样在背后拖着犁,而女娲站在烛龙背上,伸出一根竿子,前鄂着一根胡萝卜……
哦不,不是胡萝卜,是红宝石!
第159章 女娲的安排
霍青简直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把女娲驾烛龙开水道的壮举脑补出胡萝卜钓毛驴的场景来, 这必定是受邵景行影响太深了!
是的,尽管此时此刻烛龙即将醒来,所有人即将面临危险,霍青却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在想邵景行,想他听到这事儿会怎么说,想他一定很遗憾没能亲眼看看这星之谷的异景,也想大约是没有机会把这些话告诉他了……
是的,大概是没有机会了。霍青看了一眼顾融,他现在已经猜到了顾融的秘密,也猜到顾融应该坚持不了多久。所以,正如顾融所说,他们进得来,却出不去了。
那么,他也就没有机会再见到邵景行了。尽管此时此刻,他能通过手腕上的青蚨血印感觉到,邵景行还活着。
不过这也够了。霍青有几分恍惚地想, 与其两个人都困死在这里, 能有一个活着出去,不是很好吗? 正所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邵景行可以再找一个男朋友的, 毕竟他从前就挺风流的不是吗?
所以过不了多久邵景行就会把他忘了,跟别人寻欢作乐去吧? 霍青想到这里, 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尖锐的嫉妒——只要想想邵景行会对别人露出那种迷醉的眼神, 他就想拔出刀来砍几个人!
都说人在临终之前, 这一生里最为深刻的记忆都会像走马灯般闪现,霍青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他现在脑海里的确在不停地闪现着从前的场景, 只不过,全是邵景行的。
有他在那片蜘蛛密林中狂奔述逃命的狼狈样儿;也有他—脸“这是免子不是猪吧?”的傻样儿;还有他哭唧唧说着“我不认路“的怂样儿;更有他训练之后恨不得把舌头吐出来的惨样儿……
但是很奇怪的,这所有的场景如今在他看来都是那么可爱,狼狈是可爱,傻是可爱,怂是可爱,惨也是可爱。当然还有更可爱的,比如说他天花乱坠地跟贺茂川瞎扯的样子,再比如说他手握通天犀大步流星走进墓园的样子,又比如说他谈笑风生套唐佳话的样子……
当然,最可爱的还是他别别扭扭躺下的样子,无论是躺在鳌足柱的关节上,还是酒店的床上,—脸享受的同时,还时不时的想反扑一下然后再被镇压回去……
霍青用力抹了一把脸,把脑海之中那张可爱的脸压了下去,像把一张照片仔细地塑封包裹,然后放进抽屉深处。邵景行还活着就好了,而他有他的任务。
“现在怎么办?”这句话他是向顾融问的。女娲利用烛龙是为了开辟水道,但现在被堵塞改道的只有一小截,并不需要烛龙来归道,而且他们当中也没有人能够驾驭烛龙。所以目前烛龙对他们而言并没有用,反而成了麻烦。
张晟不假思索∶“当然是想办法扔出去!”让烛龙继续睡啊!
“这——“姬琰看向顾融,“你有办法吗?”是顾融带他们进来的,虽然他说没有能力再带他们出去,但一块宝石总有点办法可想的吧?
“我可以设个符阵帮忙,只要撕开一点口子——”姬琐舌尖在自己上腭碰了碰,疼得他倒抽了口气,要撕开这口子,他这舌头还得再咬一次,非咬烂了不可。
“等等!”白欣一直沉默着,这时候才突然开口,“烛龙很虚弱。”
“虚弱?”张晟看了看被烛龙尾巴扫下来的一片碎石。
“是。”白欣凝视着正在缓慢地眨着眼睛的烛龙,双眼之中微微亮起绿芒,在烛龙的身躯上下扫视,“女娲留下这块宝石,就是为了让我们带它进来的。因为烛龙沉睡太久,需要这块宝石补充能量,否则烛龙也会死亡。我想结界的弱化,也许不仅仅是符阵的水道被堵塞,这里的温度,应该也跟最初的时候不同了。”
霍青猛然想起了贺茂川的话∶“他需要辟寒犀!”
贺茂川身为阴阳师,即使身体虚弱,也有式神保护。可是他需要辟寒犀才敢进“冷川“取五色石,足以证明他的祖先所记载的“冷川“会冷到什么程度。更何况,所谓的“冷川”不过是钟山山谷边缘的—小段水流,贺茂川的祖先甚至根本没有看见烛龙。
可是他们进入山谷之后,冷固然是冷的,但也就像是普通的北方冬天,零下十几度的样子。这种温度对异能者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更用不到辟寒犀这样的珍宝。可见,烛龙的力量确实是被削弱了很多,只是大家被这条星河一样的水流吸引了注意力,反而一时没有意识到这个变化。
如果进来的是贺茂川,大概会欢欣鼓舞,可是对行动小队来说,这消息简直如同晴天霹雳了。张晟感觉自己心态要崩∶“这么说,这宝石还不能扔?那怎么办,烛龙要怎么通过这块宝石补充能量?难道要把宝石还给它? 一旦它恢复了,我们就先完蛋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其实全军覆没他们都已经有心理准备了,问题是覆没之后,这宝石还归着烛龙,那烛龙还会沉睡吗? 如果烛龙不睡了,女娲费尽心力设下的符阵还能维持运转吗?如果不能,那结界岂不是要完全破碎?
张晟简直要暴跳;“合着咱们进来—趟,反而把结界弄朋了?”要是不进来,结界说不定还能多维持一段时间?
“不可能!”温度这么低,姬琰的额头上却冒了汗,手中的罗盘迅速转动,“女娲不会不考虑到这个问题,一定有办法解决!”
然而还没等他推算出一个结果来,一声低沉的啸叫便响了起来,烛龙的双眼完全睁开,看向了霍青背后那团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