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上的众人霎时色变。
李大妈颤着声儿问:“什么意思?”
符湘湘抬眼跟她对视,眼里是浓浓的鄙夷:“就是你们见死不救的意思!”
“我们没有!”李大妈下意识地否认,旁边的李大爷拧眉阻止了她:“别说了。”
符湘湘轻哼一声:“那就换我来说!”
“樊清在嫁给孙德胜之前曾经有过一个男朋友,两人分手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怀孕了。怀孕后的樊清在父母的逼迫之下嫁给了孙德胜,之后生下了孩子小勇,并坚持让小勇跟自己姓樊。这些事情想必你们也都知道。”
付丽丽点头:“我们这种小地方,本来就没什么秘密,自然是知道的。”
回忆起往事,李大妈脸上也带了些戚哀:“要说小樊跟孙德胜刚结婚那两年,其实俩人过得也还凑合。孙德胜人虽然不出挑,但对小樊还是挺真心的,也不介意小勇不是亲生。小樊那人虽然有点倔,但结婚嘛,就是搭伙过日子,她也没啥指望了,就只想好好把小勇带大,对孙德胜虽然不算多亲热,但也过得去了。”
符湘湘问:“后来因为两人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旁人的闲言碎语让他俩生了嫌隙?”
“也是,也不是。”付丽丽叹了口气:“大概从他们结婚那天起,嫌隙就一直存在的吧,只是日子久了,加上那些闲话让嫌隙越来越大。”
“孙德胜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家暴的?”符湘湘问。
付丽丽面露尴尬:“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们也说不清,毕竟是他们的家事……”
李大爷苦涩着开口:“去年年初吧。”
李大妈看了他一眼,点头:“差不多是那个时候。一开始孙德胜只是偶尔喝醉,两人会大声吵个几句,孙德胜气急了还会摔个杯子什么的。后来他喝醉的频率越来越高,火气也越来越大,可不就动上手了。”
李大妈说着眼角也带了泪:“两口子吵架,真动起手来,女人哪里是男人的对手?何况那孙德胜喝多了之后下手更没轻重。唉,小樊也是可怜,身上的伤哟,看着都心疼!”
符湘湘忍不住问:“她没有报警吗?”
“报过啊!”李大妈道:“可有什么用呢!派出所的警察过来了,见是男人打老婆,调解了几句就走了,连案都没备。”
符湘湘听得直皱眉:“怎么可以这样!”
李大妈哼了一声:“可不就是这样。清官难断家务事,人家小两口的矛盾,警察也管不了啊。还能把人给抓起来不成?”
符湘湘连连摇头:“倘若是一个陌生人把樊清打伤,那就是故意伤害,警方一定会立案调查,让施暴者得到应有的惩罚。可现在就因为他们有了亲缘关系,反而能将这伤害粉饰起来,变成了所谓的‘家务事’?真是太可怕了。”
钝刀子切肉才最磨人。
符湘湘发散思维联想了一下,觉得哪怕是走在路上被陌生人无故暴打一顿都不会比家暴来得更可怕。毕竟在路上被无故暴打的概率那么低,总不至于天天遇到,可家庭暴力的施暴者是自己无法逃离的家人,随时可能再次发生,简直是对人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实在太难熬了。
付丽丽附和着:“谁说不是呢?可有什么办法,多少年来不都是这样?家长打孩子,男人打老婆,说出去谁会管?你当樊清不想离婚啊,可她一提离婚就被打得更厉害,还拿小勇威胁……”
符湘湘心头发凉:“你们都知道,就不帮帮她?”
付丽丽眼神闪烁:“知……知道的也不多。”
符湘湘盯着她:“都在一个院里住着,老房子走风漏气的又不隔音,但凡哪个屋动静大一点儿谁都能听见。”
付丽丽赶紧摆手:“我跟张凯是真的知道的不多,我们晚上都要在店里忙完才回来。”
符湘湘转头看向其他人:“那你们呢?”
周成沉声开口:“都知道。也劝过。”
李大妈面露不忍:“都是邻里邻居的,哪能不知道呢?一开始我们都劝着,小周还差点儿跟孙德胜打起来了。可是……”
李大爷脸色也很难看:“孙德胜后来在院子里发了一大通脾气,说谁要再管他家的闲事,他就要找谁的麻烦。”
符湘湘很吃惊:“你们这么多人还怕他?”
“你小姑娘懂什么?”刘奶奶插话:“那个孙德胜就是个泼皮无赖,被他缠上就甩不脱了。”
李大妈开始诉苦:“我们也是没办法,当时我儿子刚进了个好单位,还在试用期,孙德胜说了,如果我再管他和樊清的事儿,他就去我儿子单位闹去。”
刘奶奶叹气:“我老伴儿年纪大了,被他推了一下就犯了心脏病,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
张凯指指周成:“成哥的媳妇儿那会儿在小学教书,他就说要给人家学校写举报信,说她破坏自己家庭。还有王凤霞,儿子正准备高考,也怕被他影响心情。我家就更别提了,做小生意的,万一被他去店里闹个两次,我们生意还怎么做?”
“所以——”符湘湘声音有些暗哑:“所以你们都怕惹麻烦,选择保持沉默,对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
“我们也是没办法,毕竟是他们家的事儿。”付丽丽眼泪落下来:“可早知道事情会变成那样,我们也不会——”
“也不会每天晚上一到九点离开吗?”符湘湘直直看她。
付丽丽怔住:“你怎么知道?”
符湘湘声音有些冷:“所以是真的?”
没人回答她的问题。
符湘湘:“恶灵只能在相应条件符合时才可以伤人,我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这里的条件是‘晚上九点没有回到大杂院的人’。后来,我看到了报纸上关于樊清出事那一晚的报导。那晚下着大雨,你们竟然也都不在现场,否则打电话报警的人不可能是孙德胜本人,我才开始猜想,如果你们都不在,那样的雨夜,你们会同时去哪里?”
刘奶奶嗫嚅着:“就是……有时候睡不着,出去溜达溜达。”
符湘湘冷笑一声,视线在每一个人脸上掠过:“真巧,大家同时冒雨出去溜达。”
李大妈懊丧地低下了头:“有什么办法?那阵子孙德胜已经不是偶尔喝醉,而是几乎每天了。一喝醉就开始打人,时间也差不多是每晚九点。我们留在这院里,听着那屋的动静,实在是不忍心,可又没法儿帮忙,就只能……出去避避。”
符湘湘背脊一阵发寒:“所以你们每晚九点都自发地离开这里?让孙德胜更加肆无忌惮地发酒疯,最终造成了一家三口惨死的悲剧?”
李大爷忍不住辩解:“害死小勇的是孙德胜,砍死孙德胜的是樊清,最后樊清畏罪自杀也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们是无辜的。况且,当时的情况,就算我们想管,又能怎么样呢?”
符湘湘抬眼看他,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里写满了忧伤和悲悯:“从法律的角度你们也许是无辜的,可道义呢?孙德胜再怎么泼皮无赖,也终究只是个普通人,你们这么多人竟会轻易被他三言两语所威胁,说白了也无非是爱惜羽毛,不愿意招惹是非罢了。”
“你们有没有想过,无数个夜晚,樊清看着你们默契地离开这里,而她和小勇则要面对恶魔的暴行时,她有多痛苦无助?”
“不是说每个人一定要奋不顾身地帮助别人,可至少也不要给罪恶的种子提供滋养的温床。正是有了你们的视而不见和默默纵容才让孙德胜越来越肆无忌惮。也许只要你们在场,哪怕没有真正做什么,他也不会那样嚣张。”
众人深深埋下头,懊悔得说不出话。
“何况因果循环,你们的明哲保身最后换来了什么?周成的媳妇是怎么死的?李大爷你的儿子呢?还有刚去世不久王凤霞和小军?”
符湘湘一字一句像是敲打着每一个人的心:“还有你们,自出事后就一直被困在这个九点魔咒里,动弹不得。小军临死前说‘我哪里还有什么未来’,其实你们谁都一样,困在这个泥沼一样的桎梏里,谁也逃不出去。”
所有人都沉默了,只剩下初秋微凉的夜风在周身拂过。
符湘湘心情复杂又沉重,忽感觉到肩头传来轻微的触感,转头一看,是小小道士秦十三正悬在自己肩侧,以一个安抚的姿态拍了拍自己的肩。
秦十三轻轻开口:“前事已定,姑娘不必过于介怀。”
秦十三周身本就一直被一团浅金色光团所笼罩,整个人的轮廓看起来本就平添几分温暖,此刻他收敛了周身的气势,看起来更加温和。符湘湘看着他微弯的眉眼和脸上掩饰不住的关切神色,心底也变得温暖起来。
符湘湘动了动唇,听着秦十三清朗柔和的声音继续响在耳畔:“况且恶灵已经背负了数条人命,早已无法再入轮回道。如今姑娘同在下将她收服,免她日后再造杀孽,已是功德一件。”
符湘湘看着那团黑雾,也知道有些事情再难转圜,有些黯然地点了点头。
半晌,李大妈的哭嚎声打破沉寂:“儿子啊!是妈错了!早知道会这样,我当初就不该……”
其余几人也都露出痛苦后悔的神色。
符湘湘叹气:“先别急着忏悔,我还有事情没有捋完呢!”
众人惊愕地抬头:“还有什么事?”
符湘湘指指头顶上方悬浮着的黑雾团子:“事儿多了。先从这恶灵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