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步下台阶之时,恰好屠龙刀从西翼客房里出来,亮着嗓子高声咳嗽着。两个人的目光瞬间交织在一起,做为两方势力的领袖,这一眼中带着相当复杂的含意,外人根本无法猜测。
晚饭之前,我和苏伦曾做过一次长谈,因为我们同时感到,一股淡淡的杀气正沉甸甸地笼罩在寻福园的上空。
“风哥哥,我在担心寻福园外围似乎还有大批人马存在,不管是神枪会还是大人物,所派出的不仅仅是我们见到的这两群人,应该还有更多、更强大的力量。我们正处在斗争漩涡的核心,最明智的做法,是抽身退出,然后静观其变。”
她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两柄黑色的“掌心雷”手枪,递给我其中一柄,外加一盒银色的子弹。
“德国生产的麻醉弹?”我记得以前在沙漠上打猎时,曾用过这种子弹,不过那时候是使用双管猎枪来活捉沙漠飞貂。
“对,我跟小萧研究过,假如小燕再次出现,无论如何要抓住他,然后带他离开寻福园,远离枫割寺。‘海底神墓’对于我们很重要,但大家的生命更重要,只有急流勇退,才是上策,你说呢?”
她把掌心雷别进左袖,外表一点都看不出来,关键时刻才会大显身手。
我有一点小小的不同意见:“不,苏伦,此刻也许是进入‘海底神墓’的最好机会。燕逊得到的资料显示,无论下一步事态如何发展,处于日本版图最北端的这一角,始终都会被击沉。也就是说,不能抓住这次机会的话,我们将和”海底神墓“失之交臂。上次在海底甬道里,我发现了大哥的大力金刚指留言,无论如何,我要进里面去看看。即使是一无所得,我也心甘情愿。”
苏伦的脸色立即变得苍白一片,嘴唇激动地颤抖着:“我反对。”
我收好那柄短枪,认真而冷静地回答她:“我不想终生后悔,所以一定要去做——”
她打断我,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关于杨天大侠的下落,咱们不是已经决定要进行大规模的沙漠挖掘行动?你没有必要去海底冒险,古人尚且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风哥哥,我觉得你应该正视现实,而不是盲目冲动。”
我理解她的心情,但我只想抚平自己心里的最后一丝迷惑,如果不能解开这个问号,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开心的。在沙漠里展开挖掘,只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就像大海捞针一样。没有人能保证下挖五百米或者一千米就一定能找到大哥,假如计划失败,再怎么办?总不能把埃及沙漠通通翻过来?
“如果你执意要去,我陪你一起。”苏伦改变了立场,但却是让我无法接受的一个变通方式。
“我去,你留在这里。如果我回不来,你就回开罗去,把发掘工作进行到底。”我们之间,似乎没有甜言蜜语、两情缱绻的时候,只有不停地谈论工作和未来计划,像合作伙伴胜过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
苏伦久久地凝视着我,之后斩钉截铁地回答:“好。”
仅仅这一个字,代表了无数种含意,但我知道,无论未来发生什么情况,发掘行动都会如期进行下去。任何事,只要托付给她,就一定万无一失。
晚饭很丰盛,但我们三人都难以下咽,只喝了一点汤。
萧可冷也皱着眉,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风先生,有种感觉我不知道该不该讲?”
她的两只袖子里鼓鼓囊囊的,一看就知道塞着短枪。刚刚她弯腰挪动座椅时,我曾瞥见她的长靴侧面,露出微型霰弹枪的枪柄。虽然是坐在餐桌旁边,但她已经是全副武装,随时都能投入激烈的战斗。
“说吧。”我喝完了碗里的最后一口汤,拿起纸巾擦着嘴角。
“就像上一次獠牙魔出现时的感觉,心里有些发慌。这一次,我从日本地下军火市场订购了五百发高爆子弹,希望能全部射到獠牙魔身上,不管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风先生,我想告诉你,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你已经成了我的主心骨、靠山,只要你坐在这里,我就会心中有底。”
萧可冷的脸红起来,但仍旧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我要提一个小小的要求,假如有一天你跟苏伦姐回开罗去,我希望离开这里,跟你们在一起。只有如此,才会有充分的安全感,好吗?”
餐桌上一下子静了,我没料到萧可冷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表白,一时没有思想准备。
苏伦举起了面前的红酒:“好,我第一个赞同。小萧,结束了北海道的事,我们一起回去。你、我、大姐永不分开,当然,还有风哥哥。来,为我们的美好未来干一杯。”
三个人的酒杯碰在一起,殷红的酒液荡漾着,代表了我们每一个人的美好期望。不过,我知道,要想得到美好的未来,还有最后一道关隘需要通过。
“我可以穿越风雨,也可以东山再起。”我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忽然觉得,有“飞花三侠”这样的红颜知己在身旁,一切黑暗魑魅、风雨魍魉,都可以等闲视之。
一楼客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当壁炉里的木柴再次熊熊燃烧时,我觉得生命里又一个轮回已经开始,大亨和关宝铃已然成了杳渺的过去。
“叮零零”,电话响了,液晶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来自埃及的陌生号码。
我停了一会儿,等到振铃声过了十次,才沉着地拿起了话筒。
“风,是我。”大亨的声音响起来,平静而温和,过去的那种横扫一切的王霸之气荡然无存。听得出,他的中气涣散,那是病魔缠身的先兆。
“你好,埃及之旅如何?”我淡淡地笑着。
从前,他富可敌国、指点江山,还拥有关宝铃,每一样都超过我;现在,他的全部资产加起来不可能超过十箱晶石的价值、政治力量将会随着身体日见衰败而式微、关宝铃也并非仅属于他一个人——那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将来有一天会超过他,现在已经做到了。
“很好,本想找你这个地主叨扰一餐,或者给我和宝铃做免费导游的,可惜你又回北海道去了。什么时候回来?zf的几个要员想请我吃饭,等你回来作陪呢!”他在顾左右而言其它,丝毫不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
我若无其事地回答:“还得过一段时间,希望咱们能有机会在埃及见面,苏伦也说过好几次,要当面向前辈请教的。”
大亨笑起来:“风,恭喜你,手术刀的妹妹我从前见过,跟你很相配。不过,宝铃想让我告诉你,你们之间曾有过君子之约,让你不要忘了。”他狡黠地借力打力,用关宝铃和我的过去来搅局。
我淡淡地笑了笑:“她呢?不在?”
听筒里传来断断续续的钢琴声,很明显,那是关宝铃在弹琴。
“她在,但是不想打搅你做正事。风,铁娜将军说你已经找到了足够的投资来做沙漠发掘那件事,其实我们是老朋友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打个电话就可以。我随时都能调拨几个亿的资金过来,千万不要跟我客气,好不好?”当他发现无法在权、利、人上对我构成有效辖制后,马上换了客客气气的拉拢手段。
我不想推来推去,单刀直入地问:“叶先生,直说吧,有什么要我做的?是不是与‘日神之怒’有关?”
其实此刻我没有心思与任何人局限性地谈判或者示好,自己需要静下心来,把与“海底神墓”有关的资料整理一遍,以备有机会进入那里时所用。任何人都可能觊觎“日神之怒”,但觊觎是一回事,拿不拿得到却是另外一回事。
大亨再次大笑:“风,你真是快人快语!我要那东西,只要你开个价就行。”
上一次,他提到“大杀器”的时候,也是这种语气,仿佛只要开张支票出来,就能买到整个世界似的。如果金钱真的有这种魔力,我愿意把十箱晶石全部抬出来,买回大哥,让他重新出现在我面前。
我简短地回了一句:“好吧,让我再考虑考虑,再见。”然后便缓缓收线。
能够如此淡然地再次面对大亨和关宝铃,连我自己都没料到,或许经过了与苏伦的一番生离死别,我身上那种年轻冲动和不成熟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冷静、更沉着、更游刃有余地处理任何难题。
大亨是久在江湖、商场、政界走惯了的人,所以言必谈利,这一点我可以理解,但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绝对是两条道上的人。从此以后,大家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或许再见面时我还会彬彬有礼地向他打招呼,但那时候,已经绝不会有合作的可能。
有人在轻轻敲门,发出“笃笃笃笃”的动静,随即管夫子的声音响起来:“风兄弟,可以进来吗?”
我走过去,缓缓开门,出现在我面前的除了管夫子,竟然还有另外一个人——屠龙刀。这两个完全不可能同时登门的人,偏偏站在了一起。
“风兄弟,我带了最好的富士山清酒过来,良夜美酒,三人对酌,怎么样?”屠龙刀脸上挂满了诡秘的笑容,手里提着一个大肚青瓷酒坛,竟然是日本最经典的“古式鸟涧瓷”。用这种昂贵器皿存着的酒,一定是上等精品。
我们在沙发上落座之后,屠龙刀殷勤地从衣袋里取出三只包裹在真空保鲜袋里的木制酒杯:“富士山清酒要用九品樱花木杯品尝,才能真正领略到其中妙处。”
管夫子一直正襟危坐,等到屠龙刀开了酒坛上的泥封,在每个杯子里都斟满了酒,才缓缓地开口:“风兄弟,我知道你心存疑虑,因为日本皇室方面和神枪会都对‘日神之怒’宝石志在必得,把你夹在中间。任何人处在这个位置,日子都不会好过,对不对?所以,我站在朋友的立场,是来给你指一条明路的。”
他说话的方式带着高高在上的意味,让我觉得微微有些刺耳。
我缓缓点头:“管前辈,请说,晚辈洗耳恭听。”
他是与张百森齐名的异术界高手,尊他一声“前辈”绝对实至名归。任何时候,我不想失了礼数,因为中国人历来都是讲究“仁义礼智信”,真正的高手会以这五点做为自己的行事准则,无论情况有多恶劣。
管夫子摘下了双手上的戒指,在桌子上排好,推向我的面前。
近距离观看,戒指上嵌着的祖母绿内部竟然有一条暗藏的游龙,左边的是龙头,右边的则是龙纹,并列在一起的时候,恰好能凑成一条完整的龙。
“什么意思?”我向后仰身,轻拍着沙发的伏手,昂然与管夫子对视着。
他脸上的刀形皱纹慢慢聚拢起来,布成一座引而不发的长刀之阵:“风兄弟,聪明人何须明知故问?”
一瞬间,我有背后发凉的奇异感觉,因为自己引以为“援军”的人马竟然是青龙会的人?这一点大概孙龙都想不到吧?
窗外,偶尔有神枪会的巡夜人踱过去,但他们可能永远都想不到,屋里的人已经摊牌,并且是摊开了糟糕之极的一副烂牌。
“好,真好。”我扭头去看炉火,同时脑子里急速思考着,“管夫子是什么意思?屠龙刀也是青龙会的人吗?难道这一次日本皇室和神枪会同时被青龙会所算计,成了别人的枪头?”
仿佛一张本来就错综复杂的棋局突然给人投下了一枚异军突起的棋子,局面哗然大乱,甚至根本就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
“风兄弟,希望你能识时务、看风向,相信咱们都能明白目前的形势,加入青龙会才是最明智的抉择。什么神枪会、山口组、黑手党、九月旅的,最终不全都是青龙会的附庸?据我所知,山口组的七大头目至少有五个已经成了青龙会的人,剩余两个,只有入会和暴毙两条路走,你猜,他们会怎么选择?”
屠龙刀端起木杯,开始了对我的“良言相劝”。
“顺者昌、逆者亡”一直就是江湖势力新旧更迭的原则,屠龙刀的话里,很明显有某种威胁的意思。
“风兄弟,酒在桌子上,敬酒还是罚酒,都要由你自己选。小来或许对你说过,我曾有一次无意中替你摸骨,不远的将来,大概就在三五年之内,你的事业会迅速跃至巅峰,成就万众瞩目的荣耀地位。所以,我们必须要把你纳入会中,一山不容二虎,一国不容二王。青龙会的目标,并不仅仅是独霸一方或者是像黑手党那样占领黑道市场,我们要的,是全球,是天下——”
管夫子谈及这些皇图霸业的大事,并没有流露出过份的激动。在他左侧眉骨的最凹陷处,有一粒浑圆的血痣,那是相士们最为推崇的“左丞相印”,拥有这种相貌的,轻轻松松就能官至极品。
我拿起两枚戒指,在灯光下反复细看着,脑子里回想着近年来与青龙会有关的大量传闻。其实那些新闻正负面都有,只是没有人能拿出证据来指摘青龙会的恶行,连国际刑警组织都没有什么办法。
“风兄弟,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挥霍浪费,只能给你五分钟的时间。”管夫子摘下了腕表,轻轻放在酒坛旁边,在调节日历的金属柄上一按,“嘀嘀嗒嗒”的表针跳动声立刻放大了数倍。
“五分钟,请给我一个回答。”他向后仰身,双臂分开,搭在宽大的沙发扶手上,并在不经意之间,露出两肋下的四只黑洞洞的枪口,“行或者不行,那将是咱们最后的终点。当然,如果你喜欢,任何一个终点都将是另一个新的起点。我反复说过,选择权在你,真的在你。”
我放下戒指,冷冷地问了第一个问题:“我想知道,青龙会的领导者是谁?”
管夫子向屠龙刀点了点下巴:“给他看,风兄弟,这问题,我早就料到了。”
屠龙刀取出一架折叠式的光盘放映机,翻开屏幕,按下一个红色键:“元首在这里,风兄弟请看。”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因为他说出了“元首”这个词,在人类的知识词典里,这个词曾被专门用来代指一个人,一个二战时令天下大乱、全球震惊的狂人。
屏幕上闪现出一个阅兵式的黑白画面,无数扛着冲锋枪、戴着钢盔的军人列着方阵走过。画面一转,是主席团上的检阅者们的正面特写,我的目光死死地盯在一个军装、分头而且蓄着小胡子的矮个子男人身上。在他周围,高高低低、或胖或瘦站着至少有三十几人,但只要他一开口说话,所有人立刻都摒息静听,态度毕恭毕敬。
“青龙会的当家人,就是元首本人。二战之所以结束,并非因为美英联军的攻势有多猛烈,而只是元首‘以退为进’的军事策略。当他觉察到轴心国的两位盟友各自拥有私人野心时,便果断地采取了‘拆分、撤退’的计划,把有生力量转入地下,只给盟军留下空壳。这么多年来,他始终都在研究世界格局,马上就会——”
管夫子的话渐渐远了,反倒是老虎坠入悬崖之前,在那面大镜子前对我说的话越来越响。我进入镜子后见到的那个人果然就是二战的战争狂人,他没有死,死的是个替身。现在,他又重新回来了,而且越来越年轻,越来越暴戾。
第六部 天下无敌 第六章 海底神墓真相
“一切都是真的?”我的脑子一直在嗡嗡作响。
“当然是真的,如果不是元首的号召力,青龙会怎么能在短短几年内,在全球各地招收了那么多高手?风兄弟,像你这样的超级人才,是绝不应该为任何庸庸碌碌之辈服务的,只能跟随元首一起,成就大业。我希望终有一天,你成为今天战功赫赫的新一代‘沙漠之狐’,永远名彪青史——”
管夫子的话极具诱惑力,当二战史上那些传奇性人物跃然纸上时,曾令无数战争迷们热血沸腾,神往不已。能够与当年的一代名帅隆美尔比肩的话,或许是每个现代男人的梦想。
“你没有拒绝的理由——”管夫子突然停下来,侧身望着窗外。
窗外一片死寂,未免也太寂静了,连巡夜者的脚步声都听不到了。
“谁在外面?”管夫子提高了声音,望着那两扇紧闭着的门。“铮”的一声,屠龙刀的袖子里弹出两柄短刀,在他掌心里一旋,已然变成了一柄两头皆是雪亮锋刃的忍者十字刀。
“去,看看。”管夫子简短地吩咐着,身子一旋,一支金色的加重型左轮手枪亮出来,以沙发靠背为依托,瞄向门口。
我真的觉察到了萧可冷曾经说过的那种诡异感受,上一次,獠牙魔在别墅里杀死耶兰和安子时,当时就是这种情形,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睡死了过去,再没有什么动静。北海道的早春,即使再安静,也能听到山谷里的野狼嗥叫声,但现在什么都听不到。
屠龙刀单手提刀,走向门边。
原先这两扇门的上半部分是嵌着雕花玻璃的,现在,萧可冷把玻璃换成了贴着白棉纸的窗格,带着地地道道的日式风情。
屠龙刀侧耳听了听,此刻窗纸上陡然映出一个人影,直愣愣地站在外面。
我的反应最快,立刻脱口而出:“小来?”
屠龙刀霍的开门,台阶上站着的果真是小来,但他已经变成了一个百分之百的血人,头顶像是开了一道血泉一样,汩汩的鲜血沿着前额、耳根流淌着。他的手里提着枪,胳膊无力地垂着,晃晃荡荡地走进来。
“关门。”管夫子冷静地低声吩咐。
屠龙刀应声关门,其实外面是没有人的,只有夜风拂动着老树上的枯枝。
“小来,敌人是谁——”管夫子只问了这一句,小来的身子一下子向前扑倒下来,跌在壁炉前,后背上有一道更汹涌的血泉向天喷射着。血溅在壁炉里,伴着招摇跳跃的火焰,不断地发出“滋啦滋啦”声,这种感觉令人终生难忘。
“别墅五公里之内都是咱们的人,别的势力插上翅膀都飞不进来,而且、而且北海道境内也不可能有其它势力敢来虎口拔牙……”屠龙刀急促地低叫着。
他虽然排除了一切可能,但小来却实实在在地死了,事实胜于一切雄辩。
“闭嘴!”管夫子在青龙会的地位大概比屠龙刀高得多,所以可以喝斥对方。
屠龙刀果然闭嘴,但随着“咻”的一声暗器破空,他倒跌回来,额头上被射穿了一个小洞,鲜血混合着另一种白花花的液体从破洞里流淌出来。我第一时间张开手臂,用樱花木酒杯接住了那枚暗器。
那是一颗白森森的牙齿,我长吸了一口气,低声断喝:“獠牙魔!”
我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东西了,上次死了两个人,这次不知道外面会发生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