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你还不能称得上是神明，顶多是伪神，想要更强大吗，想要……真正的成为神明吗？”祂低声说着，声音有些沙哑，有些疲惫。
  阿米莉娅翻了个白眼，一胳膊肘将人捅开。
  “别碰我。”她的声音很冷，比之前更冷。
  如果说身份的差距让他们之间的相处隔了层薄膜，难以接触到真正的彼此，那么‘阿方索曾经想杀了阿米莉娅’这件事，就是一堵墙。
  一堵高入云霄的墙。
  这件事解决不了，没法儿解决，想想都让人气死。阿米莉娅下定决心要结束这一段感情，强盛起来的实力给了她这种底气。
  黑暗神拧着眉，垂眸看圣女的表情，在极近的距离下，祂清晰看到了她眼中冷淡的神色。
  “是我的错。”
  赶在圣女开口前，神明抢先认了错，强装镇定的嗓音微不可见的发着颤。
  一开始死活不愿意跪，现在跪着跪着就习惯了。在众人口中恐惧邪恶如地狱恶魔的黑暗神阿方索，收敛了高傲的眉眼，低头认错。
  “是我的错。”祂重复道，“你想要什么样的补偿都可以，杀我一次也可以，几次都可以，我都答应你。”
  祂保证，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没有人会再伤害到她。
  什么杀了她，摧毁她，那只是一只被猎物捕获的猛兽最后的挣扎，因为祂知道错过这一次机会，或许永远都会被这个看似瘦弱的小姑娘紧紧栓住。
  像笼中栓着绳索的牲畜。
  神明不愿意成为牲畜，祂自由而高傲，于是宁愿捏碎心脏也不愿意承认祂爱上了一名卑贱的人类。
  现在祂认输了。
  祂确实爱上了阿米莉亚。
  一名人类，一名圣女。
  这对于从前的黑暗神来说是多么屈辱又不可思议的事情，现在祂却不以为意，骇人的猩红眼眸染上点点柔光，伸手欲去触摸圣女的脸颊。
  阿米莉娅抿唇，低头避开祂的手，说：“不，我不需要补偿。”
  她从膝盖上捻起一块不知是谁的碎肉，血雨早早的就停下了，但那些落下来的残肢血肉却没有褪去，还堆积在各地，空气中浓稠的血腥味，闻着直让人作呕。
  这里是她的灵魂，也能反映她的心灵世界。
  也许这些东西永远也不会消失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从一个看到血都要腿软的小姑娘，变成了见到尸体面不改色，甚至拿起来都不会嫌手脏的人。
  “你补偿不了我，阿方索，”阿米莉亚甚至笑起来，一掌捏爆手中的血肉，笑道：“你看见了吗？我的世界变成了这样，都是让人恶心的红色，死气沉沉。”
  “你发现没有，即使你就坐在这里，离我这么近，呼吸相触，但有什么变化吗？”
  心灵世界是一个人情绪的映照。当ta开心或者难过，世界内的景象就会发生改变，或是白色或是黑色，开心到极致时甚至可以开出花儿来。
  如果看到心仪之人，这里该有所变化。
  黑暗神举目四望，一片狼藉。
  天空越发黑沉，地面的血肉凝聚成沼泽。
  这就是事实，是最佳的铁证。
  阿米莉亚已经不爱祂了，祂的举动无法牵动她的情绪，即使道歉补偿，她都无法因此而开心一点。
  甚至天空还更暗了，乌云中隐隐有雷光聚集在祂的头顶，金光如蛇般穿梭，带着沉重的威势向下压来。
  ——她在恨祂。
  意识到这一点，尖锐而血淋淋的真相□□裸地横亘在神明面前，宛如荆棘枝桠，深深刺入祂胸腔中。
  祂忽然想起来那天在床榻间圣女说的话。
  ——爱应该是让人变好的东西，你却让我变得更糟糕。
  那时祂不以为意，现在才明白了她真正的意思。
  她早就开始恨祂了，爱恨交加。
  圣女从来不说，挂着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不是因为她不在意，而是因为太在意了，反而说不出口。
  只有在失神间，她才泄出了两句真心话。
  神明狭长的眼眸睁大，心绪激烈起伏间面色渐渐狰狞，本就阴冷可怖的长相更加让人难以直视，心中生畏。
  旁人看到祂这副模样，会以为祂在生气。
  只有阿米莉亚看出来隐藏在其中的无措和委屈。
  向来受人追捧的神祗可能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低声下气讨好还不被人接受。
  ……真可怜。
  阿米莉亚好好欣赏了一阵才收回视线：“你走吧，离开这里。光明神教是我的地盘，你以后不准进来。”
  “再看到你，我会杀了你，拼死也要杀了你。”
  第59章
  阿米莉亚曾经说过, 黑暗神长了张恶人脸，面无表情时就很凶很可怕了，五官深刻, 随时都看起来像是在发火或者准备发火。
  当祂真正生气, 怒火滔天的时候, 那张脸真的特！别！可！怕！
  大概是威力x100的亚子。
  杰森带着满身疲惫回家，刚要松一口气, 转身就猝不及防看到浑身隐藏在阴影里，表情像是要吃人的神明, 吓得差点给跪了。
  “吾、吾主。”
  杰森心脏颤抖着，麻溜儿在地上爬好，敏锐的察觉到神明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不，应该说是非常差劲。
  当头罩来的威亚压得杰森眼前一懵，紧接着而来的一鞭更是直接鞭笞在了灵魂上，直抽的灵魂都出来了半截，痛得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趴在地上喘气。
  “眼睛闭上。”神明的声音冷沉沉的。
  杰森用力吞咽了一口唾沫, 赶忙闭上眼睛，低着头, 上半身几乎贴在了地面。
  吾主亲自降临是有什么事吗？难道是他哪件事情办得不好, 激怒了神明，亲自来惩罚他？
  杰森心脏怦怦跳着，手脚颤抖，竭力回想这些天到底做了什么事能让神明生气到这种程度。
  难、难不成是因为前些天差点伤到圣女的事情吗？杰森也知道这件事他做的不对，他本来打算过几天跪在神像前请罪, 自我制裁。
  可没想到吾主对圣女的感情居然深到了这种地步, 连打他都亲力亲为, 亲自降临。
  真是杀鸡焉用牛刀啊！
  一辈子侍奉神明，但以前从来没见到过神明真容，靠着敌对势力的圣女才达成所愿的杰森险些老泪纵横，呜呜痛哭起来。
  心酸.jpg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虽然神明一见面就揍他确实是因为这个，但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
  恋爱咨询。
  以“我有一个信徒”为开头的恋爱咨询。
  “这……”
  杰森额头冒着冷汗，在神明重若千钧的注视下，绞尽脑汁的回答：“女人要是这么生气的话，一般手段是哄不好的，解释也不会起太大的效果。以我的经验来看，阁下要不试试满足她的心愿？”
  他现在正隔着一面黑雾，和对面影影绰绰的人影交谈。
  这位是黑暗神的忠实信徒，最近正为了此事苦恼，听说杰森对这方面特别擅长，特地祈求了神明前来询问一番的。
  而神明是为了打他，顺便才带这位忠实信徒前来一问。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他是信了。
  杰森想罢，又补充了一句：“最好是那种她自己办不到，特别希望达成的心愿。”
  黑影沉思片刻，没有说话。
  杰森又说：“从您的描述看来，这段关系已经走入了死局，不管再怎么弥补也只是尽力拖延罢了，如果您真的想重新和好，不如……”
  他犹豫了一下，意有所指道：“破而后立。”
  破而后立。心愿。
  神明默念着，似有所觉，指节在扶手敲打，发出清脆的声响。
  空荡的房间中只能听到越来越急促的敲击声，杰森的心跳随着这声响越来越快。
  在某一刻，敲击声戛然而止。
  神明像是明白了什么，拧起的眉峰慢慢放平，重新恢复了以往那副万事尽在掌握间的模样，唇角勾起笑了一声。
  黑影慢慢消失在黑雾中。
  杰森没有抬起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在地上趴了片刻，见神明确实走了，泪腺终于没忍住，刷拉一下流了满脸。
  可恨的圣女！！呜呜呜我可怜的主啊……
  ……
  回到神教，有过一次经验的教徒们已经将民众安抚下来，有条不紊的收拾残局，将散乱在各处的碎石收拾打扫好，圣堂重新恢复成光洁不染尘埃的模样。
  顺着广场前的白玉地板往上瞧，在白天中依旧散发着微光的神像含笑而立，双眼熠熠生辉，眉目间清俊而不凡。
  年幼的预备役圣徒结伴过来做早课，其中一位小女孩抬头时视线不小心扫过神像的面部，惊了一下，犹豫着和同伴悄声说：“你看，我怎么感觉，吾神的神像和昨天不一样了？”
  同伴骂她：“这话你都敢说？快闭上嘴！”
  小女孩怏怏不乐的闭嘴不说话了，可心里仍旧觉得自己说的没错。
  就是变了嘛，眼睛都发蓝了……
  阿米莉娅路过时，正巧听到了这句话，同样抬头看了一眼。
  没错，确实变了。变得像她了。
  这只是初期的变化，她刚刚吞噬了光明神的灵魂，尚且没有完全消化，所以神像只是发生了一点微不可见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