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远?”
“与单元门三四步距离。”
“这样吧,小航。你把它当作短跑比赛,拿出你的手枪,一边防护,一边拼命跑。”
“不行。”
“小航——”
“外面没有掩护。如果凶手真在这里,如果他手里有枪,不论埋伏在楼道,或者楼下的树丛里,我一出门,他就会击中我。”
“但在房子里,你会受到许多限制。我相信你机动灵活的应变能力。”
“外面太黑。在屋子里,我还可以暂时躲避,一旦他现身,我可以判断他的方位。另外,他动我静,我有时间进行准备。”郑航在客厅里观察各个射击角度,选择不会受到窗外攻击的地方。他的手不停地出汗,扳机都沾上了汗水。
“他对室内攻击一定有自己的计划,到目前为止,他对一切行动都是做好规划的。”
郑航在沙发角蹲下来,强迫自己调匀呼吸。“我们是假设他有枪支,”他跟局长说,“但以前从未出现。如果他是想用刀近身攻击,不论来几个人,他都会失算的。”
“但愿这样。”关西一边跟他通话,一边在另一部电话里调度指挥。
“有人过来吗?”
“十分钟左右赶到。照你说的,坚守室内。”关西说,“如果他先动手,不要跟他啰唆,先开枪,不论击伤击毙,以后再查证。”
“好的。”
关西挂了电话。郑航静心聆听着外面的动静,万籁俱寂。他想中年人一定是作家,看着他一直在打电话,便回了屋,这里楼里楼外没有什么蹊跷的。给关西打电话的人,一定是为了调虎离山,给郑航一场虚惊而已。
他想打电话给齐胜,问一问他那里有什么事情。然而,正当他滑开屏幕,手机响了起来。一个陌生号码。表示区号的数字让人难以猜测地域。又一个没有登记身份的号码,他想。
郑航没有马上接听。待铃音响足十声,他点击了绿键。
“小航,你还在宝叔家吗?”竟然是徐放的声音,只是好像带着哭腔。“关局长告诉我,有人想杀你。我一直在打你的手机……我到了你家里,又找了齐胜,都没找到你。”
他听到徐放在电话里叫了一声,很惊恐。“我在楼下坪里……哦,该死的,他在这里,他在这里……”
郑航一蹦,跳起来,紧握着手枪,准备开门。放在沙发上的手机仍然传出说话声,但他没注意。
“快来……帮我……”他终于意识到了,立即缩回身,却忍不住靠近窗口,想看个究竟。
窗户玻璃“哐当……”一声,一把尖刺破窗而入。
瞬间传来剧烈的疼痛,尖刺戳入他的左肩,鲜血飞溅。他大叫了一声,左手离开枪柄,右手抬起往窗外射出一颗子弹。接着,他听到窗户传来更多“哐当”声,有人在摧毁整个窗框。然后,窗户洞开。
他一个翻滚,移到防盗门背后,端着手枪对准窗口。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肩,被刺的部位鲜血不断地涌出来,可能伤及了动脉,左手根本抬不起来。
“对不起,关局长。”他喃喃自语道。
然后,他听到一个粗重的声音:“出来吧,郑警官,挨了这一刀,不赶紧治疗会流血而死的……哈哈,顺便问一句,我模仿徐放的声音像不像?”
郑航全神贯注地盯着窗外,呼吸变得有些杂乱。攻击停止了,室外一片寂静。他必须控制住自己,他想。此刻,要比任何时候都要……血依然快速地流着,整条手臂都染成了红色,地面流成一条血溪,慢慢地变成黑红。
他分别给关西、齐胜和徐放等人打电话,都处于占线中。然后,他坐在防盗门后,将枪口指向窗户下方的破洞。手枪沉重,但它使郑航变得清醒、严肃而审慎。可是,他手臂不久就酸痛、颤抖不已。但他不敢有丝毫大意。他从未用枪口对人射击过。记得学习射击时,教练总是教导他不可枪口对人。要小心,郑航,子弹出膛就会出人命的。
室外传出“砰”的一声响。霎时,他镇定下来,手臂不再摇晃。攻击者是谁,父子凶手里的父亲吗?他怎么有这般模仿能力?郑航屏气凝神侧耳倾听。屏息是射击的必修课。当时,他只是为了提高稳定性和准确性,现在才意识到不仅如此。
一定有人蹲守在室外。不论对方是不是想以静制动,捕捉他的方位,他都不敢掉以轻心。
“郑航。”
他的手指紧扣着手枪扳机,慢慢地抬到合适的位置。又想吸引我过去,没门儿。
“你还好吗,郑航?我是市局禁毒支队的李成。”
郑航认识李成,但不熟悉他的声音。他朝窗外放了一枪,窗外顿时一片沉寂、过了一会儿,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是你吗,郑航?你还在宝叔家里?”
“你和谁一起来的,李队?”
“我带着二大队的五个民警。”
“其他人呢?”
“我们两人一组,各守一方,包围着这栋楼。”对方气喘吁吁地说,“是关局长让我们来保护你的。”
“好,你上来吧!”郑航说完,挪动了一下蹲着的右腿,发现了滚在沙发脚下的手机。
“我应该给关局打个电话,”他想道,“告诉他李成来了,让他放心。”
他屏息聆听着室外的动静,俯下身去拿手机。这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慢慢地拿起来,他觉得自己知道对方是谁,他想自己终于可以轻蔑对方一回。
“谢天谢地,你还在接电话。”关西意外地说,“再坚持一会儿,我们马上赶来。”
“赶来?你不是安排禁毒支队的李成来了吗?”
“谁?我请求市局配合支援,他们应该正在调派警力,不会这么快。”关西肯定地说,“小心点儿,跟他拖延时间,不要让他们靠近。”停顿一会儿,局长接着说,“如果他靠近你,不要跟我讲电话,不要挂机,你将手机放在一旁,我要时刻听到你的情况。”
走廊里传来时重时轻的脚步声。
“他来了。”
“好,放下电话。”关西说,“把他挡在门外,跟他纠缠,一旦他要强行入内,就开枪将他击毙。”
郑航将手机放在茶几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靠着防盗门背后的墙壁。
“郑航,开门。”门外传来喊声。
郑航没有回应,揣摩着对方的喊声。这声音跟刚才模仿徐放的语音听起来像换了一个人。又一个凶手?他想。应该不可能。如果这样,他们早就有办法将他解决掉。
他抚摩了一下左臂。趁着寂静的时候,他简单地包扎了一下,现在血流已经减少,但仍旧疼痛无力。如果凶手靠近,除了开枪,他无法与之抗衡。
“对不起,我来晚了。”走廊里的人说,“开门吧,我带来了医疗药品。”
此时,关西正带人火速赶往李后宝住处。他的手机紧贴在耳边,听着郑航的动静。走廊里的脚步声消失了,传来对话声,接着是开门声……
关西最后听到的是一声枪响。然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有他绝望地呼喊着:“郑航,郑航!告诉我,怎么回事……”
47
山野里,狂风咆哮,大雨瓢泼,听声音很困难,看东西更困难。这种场景让城市出生,没有山地生活经验的方娟很不适应。但她并不会因此而停下脚步。
娜娜家建在谷地的半坡上,往下是几丘土地,往上是一片山林。方娟判断蓝色身影一定往上面跑了,因为山林易逃易躲,却不易寻找。她只在闪电的光线里观察了一下周边地形,便踉踉跄跄地往山林里爬行。
任何艰难困苦的自然环境都是平等的,只有人的意志和信念的差异。
方娟追了没多远,便听到前面传来女孩歇斯底里的惊叫声。她收起手枪,冲了过去。被藤蔓绊倒在地的蓝衣女孩看见她,从地上站起来,不等她靠近,迅速用肩膀撞向方娟的胸部,两个女孩扭成了一团。方娟语无伦次地嚷嚷着,被追的女孩声嘶力竭地尖叫:“你们害我。我躲到这样的地方来,你们还不放过我!”
方娟不跟她扭斗,试着拉住她,劝解她。
但那女孩的动作太迅速了,用手不停地扇向方娟的脸。方娟不得不死死地拽着她的头发。
“我再一次警告你,不要再打了!”方娟喊道,“让你躲到这里来的人才是真正害你,我们是来救你的,跟我们回去!”
女孩哀号着:“我不回去,我不回去。你们害我男朋友,害得我无家可归!”
“你的男朋友是谁?我们来帮你的,你要做的就是告诉我们你知道的事情。你男朋友自作孽,害死了辰河很多人,也连带害到了你。”
“不,不,不可能!”
方娟松开手,张牙舞爪的女孩一屁股坐在地上。方娟大声厉声说:“够了,表演够了!”
女孩终于停止了挣扎,抬起头。闪电和雷声肆虐着,两个女孩全身湿透,花容失色,活像两个失魂落魄的冤魂。
突然,地上的女孩跃身而起,撞向方娟。方娟身后是陡坡,她不敢硬接,硬接便是两人一起滚下山坡;但她不能闪开,闪开便会造成女孩失控般地滚下去,不死也会重伤。无奈之下,她矮身错开,就势抱向女孩的大腿。
女孩来势很猛,就在两人接触的瞬间,她的膝盖高抬,用力撞向方娟的面部。
方娟嘴里顿时涌起一股血腥,脑海一阵震荡,瞬间无知无觉地往后面倒去。还好,身后是一丛灌木,强大的弹力撑住了她的身体。她勉强站起来,攥紧拳头,心里不由怒火冲天。她想冲过去揍那女孩一顿,她想尖叫,尖叫,她还想蜷成一团,躺进郑航的怀里——郑航在哪里呢?她这才想起两人已有一天没有联系。
坡下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人接住了滚下去的女孩。接着,传来金属撞击的声音,女孩尖利的嚎叫声。方娟长舒了一口气。
年轻刑警走过来搀起方娟:“方主任,你受伤了,我们回去吧!”
方娟点点头,强忍住怒火,走过去扶被铐住的女孩。女孩却并不领情,她挑衅地挺了挺胸脯,满脸怒容地狠狠瞪着方娟,骂了一句:“贱人!”
方娟从嘴角抹下一摊鲜血,然后伸出手,准备把血蹭到女孩的脸上,想想又放下手。
“来吧,贱人!”
方娟忍住内心的愤怒。女孩却仍然暴跳如雷,不顾年轻刑警在旁,向方娟冲过来,挥起手铐又要往她脸上打来。方娟闪身一躲,手铐落在年轻刑警肩头。
年轻刑警瞪了女孩一分钟。女孩以为他会伸手打她,照常理他打她一顿是合乎情理的。但年轻刑警揉了揉肩,并不准备还击,问她:“说,你叫什么名字?”
她小声回答:“婷婷,李方婷。”
正是他们要抓的人。娜娜父母虽然没有供出那个威胁的人,但抓住婷婷,同样暴露了威胁者的真面目。此行有点儿成果了。
经过简单询问,婷婷是男朋友蓝勇送过来的,蓝勇让她在娜娜父母家待两天,等辰河那边事了了,便过来接她。婷婷只知道蓝勇是个跟法律打交道的人,可能是警察,却不能肯定。但她看到蓝勇身上带过枪,还有印着警徽的匕首。
但蓝勇一定不是真名。蓝姓是人口不多的姓氏之一,年轻刑警在警务通上搜索查询,辰河政法机关,乃至常住居民里没有一个叫蓝勇的。这一定是未知嫌犯为了显示独特,吸引女性,自取的化名。手枪和匕首是嫌犯非法持有的作案工具。
年轻刑警接着问:“你跟他的朋友和亲戚接触过吗?”
婷婷摊了摊手,弄得手铐哗哗响。“没有,他说有合适的时机,自然会带我参加一些亲朋聚会。只是现在一心奔事业,没有考虑这些事情。”
婷婷说完,瞪着方娟,愤怒地吼道:“他倒是提起过你。你叫方娟是不是?你陷害他,让他在单位过不好,想毁他事业,是不是?”
方娟咬着嘴唇,已经恢复了平静。婷婷根本不清楚男朋友是个什么人,他之所以跟她说起方娟,只是因为需要她给方娟打那个关于章一木的电话。那也许是他把婷婷送到这么偏僻乡下躲避的原因。
方娟说:“‘樟树’根本就是被人推下楼顶谋杀的。‘樟树’只是一个制毒分子,他并不杀人。杀人的是你男朋友蓝勇。而且他也不叫蓝勇,这个名字只是用来骗你的。”
“不可能——”
“这一切我们都已查明。他让你打电话本来想掩人耳目,蒙骗我们,殊不知有人看到他离开章一木被杀现场,是他将章一木骗到现场,然后下手杀的。”方娟抹了一把头发流下来的雨水,“他很聪明,杀了一系列的人,遭到警察调查后,想嫁祸于章一木,所以演了这场戏。而你,是其中的角色之一。”
“你说得没错,他叫我打了那个电话。但他是清白的,是因为你总是陷害他,让他在单位抬不起头,所以送一份功劳给你。但是,你恩将仇报,还想陷害他。”
婷婷说最后一句话时,眼睛再次瞪紧方娟。方娟立马明白,婷婷受男友的毒很深。她对他言听计从,没有任何怀疑。方娟叹了一口气,说:“你自诩聪明,怎么就不用脑子想一想,他跟你说的案情,跟他要你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
“他给你提供信息,”婷婷反驳道,“你利用他的信息破案,功劳是你的,你还不满足,还想把案件嫁祸到他身上,不满足于判‘樟树’有罪。”
“他怎么不向领导提供破案信息?领导拿着他的信息破案,功劳自然就属于他了。用这么简单的话蒙骗你,你都信?”
“他不会骗我。他说的每句话都是有依据的。”
年轻刑警问:“依据?依据在哪里?”
婷婷表情滑稽地看着年轻刑警。“当然在他自己手里。他给我看过一些,我觉得合情合理才帮他。”
方娟理解年轻刑警的困惑,女人一旦用情过深,就会变成白痴,男人说什么都信。
但年轻刑警不这么认为。他清了清嗓子,说:“婷婷,他是威胁你那么做的,对不对?他拿住了你什么把柄。你的家庭?还是你参与了杀人?”
“没有。”
“骗子。”年轻刑警将一张照片扔在婷婷身上,是给她上手铐时,从她身上搜出来的。那是一张婷婷与男人的彩照,两人满脸堆笑,额头顶着额头,抱在一起接吻。照片的背景是一辆长安之星,正是在章一木车库里查获的那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