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母瞧他这话不像是说笑,惊呆了,愣住了:“这怎么行呢?老林,你别说气话了,咱们就阿实一个孩子啊,他……他要是不回去了,以后咱们俩怎么办?”
“凉拌,别找了,找了他又嫌我们多事。走,买票回家吧!”林父拉着林母强硬地说。
林母心肠比较软,有点不放心:“可他的身体还没好……”
“行,你要不放心,你就留在这里找他吧。我是不管这个逆子了。”林父甩开了林母的手,大步走了。
林母犹豫了一会儿,追了上去,只是不停地抹眼泪。
林父见了来气:“你哭什么?那小子又不傻,他身上就那么点钱,迟早会花光,花光了在外面混不下去了,还不是得回来找老子,不然谁给他买房子,谁给他娶媳妇儿?除了我们,谁还管他?”
林母瞧他说得笃定,再一想现在儿子这么排斥他们,为了躲着他们,连病都不治了。即便是找到他,依父子俩现在的状况,肯定得吵起来,不如暂时让他在外面冷静冷静。过一段时间,他就会明白的,哪里都不如家里好。
自我说服了一番,林母长吁短叹地跟着林父走了。
***
这厢,吴飞顺利地把车子开出了医院,又开了几里路后,他问林老实:“去哪里?你想好了吗?”
林老实坐了起来,不答反问:“你是一个人住,还是跟家人或者女朋友住?”
吴飞从镜子里瞥了他一眼:“你问这个干嘛?”
林老实说:“你要是一个人,那能不能让我在你那儿住一段时间?我照市价付租金。你知道的,戒网瘾体校在系统内有熟人,能查到我的行踪,我要是住了酒店,他们会第一时间发现我。”
吴飞犹豫了两秒,同意了:“我的房子是租的,一室一厅,只有一间卧室,你要去我那儿,那就只能睡沙发了。”
“现在能有个安全的落脚的地方就不错了,谢谢你的收留。”林老实感激地说。
吴飞没料到他这么好说话,从镜子里看了一眼他身上的伤,问道:“你的伤怎么办?要不要买点药?”
“不用,我休息休息就好了。”林老实按住头说。他身上都是皮外伤,最难受的其实是脑震荡。
吴飞显然对这个病有所了解,特意将车子开得慢了一些,还耐着性子叮嘱了林老实两句:“你回去后好好躺几天。脑震荡不是什么大毛病,但得好好歇息。”
“嗯,”林老实应了一声,目光扫过窗外,忽地看到了路边有家银行,连忙说道,“停一下,我去取点钱。”
吴飞没停,嘟囔道:“钱就算了,反正你住客厅的沙发。你也别想那么多,先把伤养好。”
林老实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这套蓝白交加,过分宽松的病员服,只得打消了去取钱的念头。穿这一身出现在银行的自助取款机旁,真的是太打眼了。
算了,先休息几天再想其他事。
两人回到了吴飞家。
大家都早饭午饭两顿没吃,这会儿肚子唱起了空城计,吴飞问林老实:“你想吃什么?我去楼下给你打包一份。”
林老实因为脑震荡,有点恶心,不大想吃,边说:“清淡一点,随便都行,我不挑食。”
于是吴飞给他打包了一份蔬菜瘦肉粥回来。
吃过饭,林老实躺在沙发上休息,吴飞拿出本子和笔坐到他对面说:“耽搁你一会儿,说好的独家专访。”
林老实朝他一努下巴:“你看电视。”
吴飞扭头,这是本地的午间新闻,刚好播到林老实跳楼这条新闻,时间不长,短短十来秒,画面一闪而逝,接着又播下一条新闻去了。虽然时间短,可非常精炼,几句话就把事情的前因经过结果给讲清楚了。
林老实按了一下遥控器,关了电视,问吴飞:“现在采访还有什么意思?就报道我怎么被送进戒网瘾学校?怎么想不开跳楼了?这些其他媒体应该早就报道了吧!有什么稀奇的?”
吴飞有点郁闷,确实,就像林老实所说,午间新闻已经报道得很清楚,他再报道,哪怕更详细,也不过是拾人牙慧,没什么新鲜的。而新闻新闻,关键要素就是新。
至于林老实的详细心里路程,在目前的热度下,恐怕没多少人详细看。
但吴飞不认输,他说:“那你就跟我详细地讲讲戒网瘾体校呗,还有里面比较典型的案例。”
林老实答应了,他如实将自己是怎么被骗进去,在里面又发生了什么,还有他所见过的,所听过的因为种种稀奇古怪的原因被抓进去的可怜人,逃跑又被抓回去的案例以及戒网瘾体校的种种惩罚措施、洗脑手段,都跟吴飞讲了一遍。
这些内容很杂,林老实也不知道哪些吴飞能用,哪些不能用,索性一股脑儿地全说了,尽可能地说得详细一些。
这一说就是两个小时。
见林老实脸上出现了疲态,吴飞这才想起林老实还是个病人,立即将本子合了起来,录音笔一关,说道:“今天就到这儿吧,谢谢你跟我讲这么多,我先整理整理资料,你休息一会儿吧。”
吴飞回了报社,写了一篇五六百字的新闻,重点写跳楼的事,跟其他媒体的新闻报道大同小异。
至于林老实跟他讲的这些,他打算整理整理,根据这些写一篇深度报道。深度报道时效性没那么强,但得有特别的观点,具备一定的思想深度。
这并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写完的,吴飞一边忙着每天的日常工作,一边整理这个稿子。
三天就这样一晃而过了。
林老实躺了三天,头总算不晕不难受了,估计脑震荡是好了。身体一好,他就出了一趟门,因为他现在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有,身上这套衣服都是穿吴飞的。
别的不提,总得出去买两套换洗的衣服,还有这几天吃的用的都是吴飞的钱,他也不能总花别人的,
于是他出去,找了一家离吴飞家比较远的银行,取了钱,买了衣服和日用品回来。
这天晚上,等吴飞下班回家时,进门就闻到了一股香味,他舔了舔唇,走到厨房就看到林老实在燃气灶前忙活。
“你还会做饭?”吴飞是真的很惊讶,现在单身的小年轻有多少会做饭的?就算会,一个人也懒得做,用外卖食堂将就算了。
林老实耸了耸肩:“这有什么稀奇的,谢谢你这几天的收留,无以为报,就给你做顿晚饭吧。快好了,你去洗手吧。”
吴飞放好包,洗完手出来,林老实已经将菜端上了桌,一荤一素一汤,寻常的家常菜,不过对吃腻了外卖和食堂的吴飞来说,这可是一顿难得的美食。
“真看不出来,你手艺还不错,比许多小饭馆都做得好吃。哥们,不错啊。”吴飞吃得意犹未尽,拍了拍林老实的肩,然后说,“你做饭我洗碗,你歇着去吧。”
林老实没推辞,坐到了沙发上。
等吴飞收拾好出来,坐到他侧边的沙发上看电视时,他像是变魔法一样,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叠红红的钞票。
吴飞吓了一跳:“都说不收钱了,你干嘛这么客气!要不好意思,那明天继续做饭吧,我们报社食堂的饭真是难吃死了。”
林老实看了他一眼:“这不是给你的房租和生活费。而是想托你给我买个电脑和无线网卡,我对省城不熟,不知道电脑城在哪儿。”
这有什么难的,吴飞接过钱问林老实:“你想买什么价位的本子?”
“一般的,能上网就行,我不玩游戏。”林老实说。
吴飞点头:“行,明白了,我明天就去给你买电脑。”
想了一下,可能是想到林老实如今的处境,他又说:“其实你不用买电脑的,我的笔记本除了我晚上工作的时候,你想玩可以随便玩。”
说完,他进房间里,把自己的笔记本打开,拿了出来,递给林老实。
林老实一眼就看到了桌面上那个标题为“关于戒网瘾体校的深度报道”的文档。这估计还只是个初稿,所以标题都这么敷衍直白。
“你真打算写这个?”林老实把电脑屏幕转到他面前,“这个新闻的热度应该消得差不多了吧?”
现在每天的信息实在是太多了,各种层出不穷的新闻冒出来,除了大灾大难或者郭嘉大事,很难有新闻能一直霸屏,不消半天就会被刷下去。
吴飞点头:“嗯,不过我还是想写写。”
从林老实这儿知道了很多戒网瘾体校的事,他又从网上了解了一些,知道得越多后,他对这个组织就越痛恨,也越发坚定了他写这样一篇深度报答的决心。
他希望能有更多的人了解、关注戒网瘾体校。报道新闻事实,这是他作为一个媒体从业人员,最基本的职业素养。
林老实合上了笔记本,放到一边,抬头笑看着吴飞说:“写这样一篇新闻报道有什么用?你想不想干一票大的?报道一个独家新闻?”
这不是林老实第一次说要干大的了。
吴飞好奇地瞥了他一眼:“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林老实定定地看着他,说出了一个吴飞完全没想到的答案:“我准备起诉我的父母和戒网瘾体校,告他们侵犯了我的人身自由,给我造成了巨大的精神伤害,索赔一元精神损失费!”
第73章 被送进了戒网瘾体校
吴飞吓得不轻, 怔了好几秒才神色复杂地看着林老实说:“你可想清楚了,这不是小事,不管成不成,你肯定都会成为舆论的中心,很多原本同情你的人,也可能会非议你。人言可畏, 你要承受的压力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
孝顺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以前有古语叫“子不言父之过”,虽然现在好多了。但子告父,还是一件很轰动的事, 尤其是在很多思想观念比较传统的人看来, 林父好好地把儿子养大,也没虐待他,没有太对不起他。林老实就因为其把他送进戒网瘾体校这件事而将亲生父母告上法庭,未免太咄咄逼人了。
他的考量林老实也想过了,但他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是别人的事, 棍子不落到自己的身上, 不知道痛。那些没进过戒网瘾体校的人, 那些能轻飘飘地说原谅的人,根本不知道他们这些人所承受的痛苦。
“我明白, 不过我不怕。”林老实坚定地说。
吴飞心里很纠结,林老实这么一闹,固然给他提供了一个好新闻, 他还可以抢在所有人面前发。但是吧,到底同在一个屋檐下住了三天,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多少有点感情,同时他也挺同情林老实的遭遇。
权衡了许久,他犹豫道:“要不算了,这样一闹,不光是舆论,那个戒网瘾体校也不会放过你的。他们干了这么多年都没事,多少有点能量,你一个人对抗他们,这不是蚍蜉撼树吗?搞不好会招来他们的报复,要不算了。你已经逃出来了,买张票,走得远远的,去西北,去东北,去西藏,去偏远的他们找不到的地方,过几年,这个事就淡了,你想回家乡就回,不想就在外地成家立业算了。”
林老实明白,吴飞这是真心为他好,替他选了一条更轻松更好走的路。他只要拿上证件远走高飞,躲得远远的,就能摆脱掉林父林母和戒网瘾体校。
但是,这不是林老实的选择。
他轻轻摇头,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我是走了,其他人怎么办?在里面呆个一两年,人绝对会废,只能变成一个惟命是从的应声虫,才能出来。而他们中,很多人才十几岁,人生刚刚开始,就要因为戒网瘾体校的贪婪,父母的愚昧无知和控制欲给毁了,这应该吗?”
“还有那些跟我一样被戒网瘾体校伤害过,被父母的独断专横伤害过的人,就不该寻求一个公道吗?既然这个公道,旁人没法给我,那我就自己去要,自己去挣!我受的苦,还有像我一样的千千万万的受害者,都必须得到一个公正的说法!”
吴飞被林老实说得激情澎湃,深吸了一口气,下了决心:“好,我帮你,你准备怎么做?有了具体的方案吗?”
“当然有。”林老实从背后抽。出一个小本子递给了吴飞,目光充满了信任,“这是我的初步计划,你看看有没有哪里需要修改完善的。”
还真是有备而来。吴飞很感兴趣,接过本子,翻开,一页一页地往下看,越看越心惊。原本,他以为林老实只是做了个粗略的想法,但看了这个计划后,他才明白,这个想法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
“你早就想好了吧。你想得很完善,除了个别小细节,不需要做过多的修改。”吴飞赞赏地将本子还给了林老实。
这个计划很详实。从如何发动舆论,如何利用前几天林老实跳楼事件所带来的影响力出手,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吴飞自问,便是让他自己去做这个计划表,也未必会做得这么全面。
而且他先前担心舆论对林老实不利,会给林老实带来压力。可林老实在计划表里却全将所有的不利因素都利用上了,包括对他的非议,他这是豁出去一切,就为了把戒网瘾体校拉下马,同时也给那些法盲、自私的父母一个警告。告诉他们,哪怕是自己所生的子女,也不能决定对方的命运。
每个人的命运,每个人的未来,都应该掌握在自己手里,由自己决定。
想到这些,吴飞很激动。正是由于有了这些千千万万个不甘心像命运屈服的灵魂,正是有了这些不计一切代价,寻求一个正义的坚持者,我们的社会才会进步,才会往前发展。
如果人人都各扫门前雪,只管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不论他人死活,遇到困难就退缩和畏惧,那社会将停滞不前。
“我明天就帮你把电脑买回来。咱们今天先用我的电脑,找一找上次重点议论过你跳楼这件事的论坛,再找一找,知名度比较广,报道上又旗帜鲜明偏向你的媒体。”前一个是林老实的计划,后一个是吴飞填上去的。
林老实点头答应了。
两人筛选了一晚上。网站这边比较好找,因为网络上年轻人多,思想更开明,而且对林老实的遭遇更能感同深受,所以支持他的很多,议论的就更多了。
但媒体这边没那么好找。因为现在的媒体还没那么重视网络,只是搞了一个网站而已,非常粗糙,也没怎么管理,上面上传的内容很多都是几天前的,甚至是好几个月前的。所以要找到他们对林老实这个事的报道,还真不容易。
最后,吴飞只好打算第二天上班去报社找一找其他纸媒的报道了。至于电视台的报道,这个其实也不用找,因为省台的辐射范围都是本身,所以报道的都是本省的新闻,除非是遇到特大自然灾害,不然不会跨线去报道外省的新闻。而且就算是特大遭难,他们报道的也基本上是本省谁谁谁,哪个企业捐了多少钱支援灾区,又或者志愿医疗队、民间志愿小组怎么帮助救灾等等。
至于中央,这个新闻在全国,全世界范围内真的太小了,当然入不了中央台的眼。
所以他只要看看省台,市台的报道就行了。
忙活了一天,到了晚上,吴飞就把电脑和无线网卡给林老实带回来了。吃过晚饭,两人就坐在沙发上开始干活了。
林老实说要告戒网瘾体校和他的父母,光凭他一己之力,他一个人,这个影响太小,太微不足道了。即便是法院最后宣判他胜诉了,不宣传出去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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