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可以,警官,你就让我见见我们家小伟吧,我们家就小伟一个孩子,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也不活了,求求你,警官,我给你下跪了……”苗母说着两条腿一弯,真的往地上跪了下去。
警察见了,当即蹙起了眉头,上前两步,抬起她的胳膊,制止了她下跪的举动,义正言辞地说:“这位阿姨,我们警方都是按照规章制度办案,苗小伟涉嫌刑事犯罪,按照规定不能见家属,请你不要为难我。你们要是为了他好,就赶紧给他请个律师。”
“不是,怎么就不能见了,我是他妈啊,我见见我的孩子还不行吗?警官,你就帮个忙,通融通融,行行好,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婆子好不好……”苗母还不依不挠的,非要警察答应让她见苗小伟一面。
无规矩不成方圆,若是谁哭两下,跪一场,闹闹事,就能见嫌犯,那岂不是乱了套。
警察拉下了脸,严肃地说:“这是规定!”
瞧警察的脸色不大好,苗父拉了一下警察,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了一支,谄媚地递了过去:“那个,警官,你怎么称呼?抽支烟,抽支烟……”
警察没接他的烟,看着这白发苍苍的两老,想到自己家也有父母,生了怜悯之情,缓和了口吻劝道:“我姓周,你们要为了苗小伟好,就听我的,给他请个律师。”
苗父讪讪地收回了自己的烟,巴巴地望着警察:“那周警官,我们能不能问问我家小伟犯了什么事?听说是诈骗罪,是这样的吗?”
苗母也停止了哭泣,紧紧盯着周警官。
周警官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在他们追问前先一步堵住了他们的嘴:“律师可以依法调看卷宗,会见当事人,了解更详细的案情,比我告诉你们的更清楚。”也就是说,他们没必要向他这个警察打听这些。
听明白了他的暗示,晓晓拽了一下还想继续追问的苗母,提醒她:“二姨,昨天我看大表哥只穿了一件薄款风衣,咱们想回去给他收拾一些暖和的衣物送过来,免得冻着了他。”
苗母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走了,不住地点头,自言自语:“对,咱们该先去给小伟拿羽绒服过来。”
苗家老两口搀扶着,走出了平安区公安分局。晓晓回头,朝周警官歉意地笑了笑,赶紧追了出去。
返回家的路上,苗母还一个劲儿地在哭,劝也劝不住,晓晓叹了口气,岔开话题:“对了,二姨,大表嫂知道了这件事吗?”
“没有,这个女人真是不像话,自己的老公在外面做什么,都一问三不知,你说说,她这是怎么当人老婆的。”说起来苗母就生气。
晓晓抓住了重点:“也就是说,大表嫂还不知道这件事。她电话多少啊,我给她打过去。”
苗母不想拂了帮着跑上跑下的外甥女的面子,报了号码。
晓晓立即给沈容拨了过去。于情于理,这件事都应该通知沈容这个做妻子的,在这一点上,她二姨和二姨父做得很不地道,哪有老公都被抓了,老婆还一直都不知情的。
可是打过去,沈容的电话却显示是关机。她挂断了电话,又问苗母:“二姨,大表嫂的手机关机了,你还有她其他的联系方式吗?”
苗父抬头看了这个姨外甥女一眼,轻声说:“这个,晓晓啊,咱们先回去把小伟的衣服给他带过去吧,你看天气这么冷,他那边连件御寒的衣物都没有,通知沈容的事咱们以后再说吧,我跟你二姨现在都没这心情。”
晓晓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放弃了给沈容打电话的打算,将手机丢在一旁,笑道:“好的,那我直接开回去了。”
她算是看出来了,她二姨和二姨父似乎不大情愿让沈容知道她家大表哥的情况。
苗父之所以不愿沈容知道,是因为他担心沈容知道他儿子在外面胡来,惹上了官司,很可能会坐牢后,会跟苗小伟离婚。小两口才结婚半年多,又没孩子,真出了事,儿媳妇不离,恐怕亲家也要怂恿她离。
所以还是先搞清楚状况再说,如果他家小伟的情况不是很严重,他们再想办法好好跟秦家说一说,尽量让他们别离婚。不然依小伟这情况,若是离了,出狱之后年纪大了,事业一无所成,又没个孩子,怎么办?哪个正经的女人愿意嫁给他?
晓晓不清楚这老两口心里的小算盘。但这到底是对方的家务事,对方不情愿,她一个外甥女能说什么?可她觉得沈容应该有知情权,所以她还悄悄地给沈容发了一条短信,说有重要的事,让沈容开机后给她打个电话。
为了能尽快弄清楚苗小伟的状况,三人迅速回家取了苗小伟的衣服交给周警官,委托他转交给苗小伟后就赶紧去找律师了。
在晓晓开车的时候,苗父就托熟人介绍了一个擅长刑事诉讼的律师,问清楚地址,跟对方约好时间后,他们直接将车子开去了律所。
这个委托律师姓杜,四十来岁,矮胖矮胖的,皮肤很白,给人一种非常和气的感觉,只有那双藏在玻璃镜片后面的小眼睛时不时地绽放着精光,昭示着这个人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和善。
听明苗父他们的来意后,杜律师答应接这个案子,当天下午就去平安区公安分局见当事人苗小伟。
苗父和苗母满意极了,他们也急于搞清楚状况,于是跟着去了公安局,在外面等着。
过了大半个小时,杜律师拿着公文包出来,苗母马上推开车门,跑了过去,拉着杜律师的袖子问:“杜律师,怎么样?咱们家小伟能保释出来吗?”
杜律师看了一眼路面的积雪,吐出一口白气,笑眯眯地说:“苗夫人,咱们找个地方详谈吧!”
冰天雪地,公安局门口,确实不是什么谈事情的好地方。
晓晓主动说:“对面有家咖啡店,咱们过去坐坐吧!”
四人穿过马路,进了咖啡店,晓晓帮忙点了饮品。
杜律师捧着热乎乎的咖啡,看着面前三人渴盼的目光,缓慢地道出了案情:“苗小伟涉嫌一起金融诈骗案,他用伪造身份信息和房产证的方式,骗取了银行两百万的贷款,证据确凿。”
“两,两百万?”苗母差点晕倒,她也就一普通的职员,在单位干了一辈子,工资还没过万呢,结果儿子一下子骗了银行两百万贷款,这个事情,他们如何能够承受得了,“杜律师,会不会搞错了?咱们家小伟骗两百万做什么?他有车有房,不缺什么啊。”
这话说得,难道世上还有人嫌钱少?杜律师冷静地看着他们说:“这是千真万确的事,而且贷出来的两百万,苗小伟已经快花光了,他卡里目前只剩十万块。”
“混账东西,我怎么生了这么个混账东西,我上辈子欠他的啊!”苗父气得胸口一起一伏的,差点把桌子都给掀了。
晓晓忙劝他们:“二姨,二姨父,你们别急,先听杜律师说说究竟是什么情况。”
“对,不要着急,咱们听杜律师说。”苗父拍了拍苗母的手,示意她冷静下来,然后盯着杜律师问道,“具体是什么情况,杜律师能说详细点吗?还有什么是需要咱们家属配合的?”
杜律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扫了三人一眼:“苗小伟的法定配偶沈女士没过来?”
“没有,她电话打不通。”苗母没好气地说,“杜律师,有什么情况,你先跟我们讲,回头我会告诉我那儿媳妇的。”
杜律师脸上的笑容收敛,淡淡地说:“接下来这段话不宜让沈女士知道。苗先生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沈女士陷害他的。他没有伪造过沈女士的身份证,是沈女士办了假证,故意引诱他上钩!”
“这个沈容,我就知道她不是个东西,难怪结婚之后,也不怎么来看我们,平时连个电话都没有呢,好个歹毒的女人,连自己的丈夫都害……”苗母当即就炸了,将沈容说得一无是处,完全忘了,沈容没尽到为人媳的责任,苗小伟也同样没尽到为人婿的责任,他也从未给老丈人丈母娘买过什么礼物,打过一通电话。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沈容要天天在她面前尽孝。
倒是晓晓听出了什么,她咬住下唇,问杜律师:“你是说,我大表哥本来是打算用沈容的身份证去贷款的,对吗?”
杜律师不会替苗小伟美化,他实事求是地说:“没错,苗先生原本的打算,应该是用沈女士的身份证贷下这笔款,他办贷款留的手机号码也是沈女士的,如果沈女士按时还贷,就不会东窗事发!”
苗母一听这个更来气了:“这分明就是沈容故意害我们家小伟的,警察怎么不抓她,只是抓我们家小伟,真不公平。”
不公平吗?如果欠贷不还的是沈容,查出房产证是假的,那这金融诈骗罪沈容也跑不掉,肯定会跟着坐牢。
晓晓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知道,她二姨素来护短,尤其是她又只有小伟这么一个孩子,更是像眼珠子那样疼,可沈容就不是她父母的掌上明珠吗?晓晓在国外的时候都听说了,两家结婚是共同出钱买的房子,彩礼和陪嫁的数目是相等的。
沈容家上面还有个哥哥,父母也掏出这么多钱嫁女儿,几乎可以说为了两个孩子的婚事,将老两口的老本都掏光了,对方就不疼自己的孩子吗?别人就不是父母的心头肉吗?
头一次,她沉默了,不知该说什么好。
倒是苗父比较冷静,抬头问杜律师:“如果能查出伪造身份证的是沈容,那我们家小伟的罪名会不会减轻一些?”
杜律师没把话说死:“会考虑这一点,警方也在着手调查沈容究竟有没有参与这一起案子了。苗先生说,贷款合同是沈容签的字,警方已经请沈女士回警局接受调查了。”
“这么说,沈容那个女人在公安局?”苗母蹭地站了起来,一副恨不得马上杀过去找沈容一决雌雄的样子。
杜律师轻轻点头:“没错,苗夫人,你请冷静,警察会查清楚事实的真相,搞清楚沈容究竟有没有参与这件事。你如果这时候冲进平安区分局大吵大闹,可能会起适得其反的效果。”
苗父拉住苗母:“听杜律师的,咱们在这边等结果就是。”
咖啡馆就正对着平安区公安分局门口,从落地窗里能看清楚警局进进出出的人。
苗母按捺着急切的心情,死死握紧咖啡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公安局的门口。
——
分局里,沈容正在接受调查。
面对警方的审查和质问,她表现得非常冷静:“没有,我不知道。你们可以查苗小伟的账户,他骗贷下来的这笔钱从来没进过我的口袋,也没从我的银行卡上走过账。我对这个事情一无所知,否则,也不可能让他拿着钱在外面玩了。他一直都骗我,说是去外面谈生意了,在外头碰到了几个非常有前景的客户,如果抓住了,公司就能跟着更上一层楼,男人在外头拼事业,我当然不会拖后腿,我这里有我们的微信聊天记录,你们可以看,苗小伟手机里也有,做不了假。”
没错,他们俩聊天,每次苗小伟都是嘴上说得好听,又是见了哪个客户,生意要是成了一年能赚多少钱,而且还经常弄一些照片给沈容。
而现在,他曾经拿来糊弄沈容的话和照片,都成了洗清沈容身上嫌疑的证据。要是苗小伟知道,铁定会气得吐血!
周警官转着笔头,看沈容的眼神充满了探究。这个女人太冷静,太淡定了,而正是这样的冷静、淡定出卖了她!
普通人,乍然之间听说丈夫犯了金融诈骗罪,骗了银行两百万,早就崩溃了,哪像她,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连难过似乎都不屑于装。
“苗小伟说身份证不是他伪造的,你见过那副购房合同,还同意了,并在上面签了字。”周警官猛地抛出这一枚炸弹,眼神死死盯着沈容,不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变化。
沈容淡定地看着他,笑了:“所以呢?周警官,你的意思是我跟苗小伟合谋骗取贷款,那我图什么?这对我有什么好处?我一文钱的好处都没捞着,我是疯了吧!”
“他疯了,你都不会疯。”周警官笃定的说,然后挥了挥手,招呼另一名警察上来,“采集她的指纹和笔迹,送到技术科侦辨。”
既然沈容的心理素质非常好,什么都不肯承认,那就只能用证据说话了。
沈容全程微笑地望着他,脸上的表情仍旧没一丝变化。
另一名警察叫她写自己的名字,她低头提起笔非常自然流畅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将白纸递给了警察。
那个警察拿着指纹和签名走了。
周警官将笔轻轻往桌子上一点,笑眯眯地看着沈容:“咱们聊聊,聊聊你跟苗小伟的婚姻。”
沈容心头顿时警戒起来,他这是准备曲线救国?但,没用的,即便警方事先查明她知道苗小伟骗贷一事又怎么样?制造假资料,向银行贷款的不是她,骗了贷款花天酒地的也不是她,那份贷款合同上签字的仍不是她。
按照现行的法律,苗小伟这种借贷满足自己私欲,而不是用到夫妻共同生活上的债务,她也不用负责。
“有什么好聊的,不就是年纪大了,亲戚朋友父母催得紧,相了这么多个亲,也就苗小伟长得周正点,家里也还算过得去,他嘴巴甜,会哄人,这样的对象在相亲市场算不错的了,所以认识半年就结婚凑合着过了。”沈容摊摊手,丝毫不掩饰她跟苗小伟的婚姻状况。
这也没什么好掩饰的,新婚没多久,苗小伟就整天花天酒地,时常出差,虽然他们的婚姻维持了大半年,但两人真正朝夕相处的时间顶多有两三个月,而且晚上也是各睡各的,早上苗小伟起床,她往往已经出门了,也就晚上回家的时候打个照面,跟合租的室友没多大区别。
这些情况,想必掌握了苗小伟最近几个月动向的警方早就明白了。她若再掩饰,反而会被周警官抓住把柄,追着问。
果然,周警官似乎是没料到沈容会说得这么直白,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留。
他说:“你的性格可不像是会为世俗、为亲戚朋友的压力而屈服的。”
通常,很多女人都不愿意承认自己婚姻的失败,仿佛承认这一点,就是对她们的否定。可沈容不一样,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这说明,她的内心非常强大自信,所以才能丝毫不介意周围人的目光和看法。
周警官越看越觉得沈容有意思,这个女人比她丈夫有意思多了。
她明明知道自己在观察她,像她这么心思缜密的人,却连装都不装一下,是有恃无恐,还是不在乎?
“周科长,技术科那里的结果出来了。”刚才的警察去而复返,手里还拿着一份资料,递到周警官面前。
周警官仍旧看着沈容,眼珠子也没挪动一下,也不接资料,懒洋洋地道:“说说,结果是怎么样的!”
警察看了他一眼,如实念了出来:“经笔迹鉴定,贷款合同上的签名与沈女士的笔迹不一致,身份证、贷款合同上也没发现沈女士的指纹!”
——
“不可能,她明明翻了贷款合同,没错,我亲眼看到她翻了的,上面肯定有她的指纹……”听到这个消息,苗小伟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周警官把技术科的鉴定结果丢到他面前:“你自己看吧!”技术做不了假。
他们警方办案要讲证据,虽然他也觉得沈容很可疑,但他也不可能因为心里的那点猜疑无中生有,歪曲事实。
苗小伟接过鉴定结果扫了一遍,都惊呆了,这个签名确实跟沈容以前写的字不大一样,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区别,可人的字迹能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就发生变化吗?苗小伟被弄糊涂了,笔迹暂且不提,因为是他冒充沈容签的字,可指纹呢?他可以非常肯定地说,沈容确实翻过合同,对,她翻过,不过她当时手上捏着两张卫生纸,在手指上缠来缠去,绕着圈圈,他当时还以为她这是好玩……
苗小伟如梦初醒,激动得按住桌子对周警官说:“我想起来了,她是捏着卫生纸巾压在指头上翻的合同,所以合同上没有她的指纹,真的,周警官,请你相信我。我承认,这个字是我模仿她的笔迹签的,但当时她的手被开水烫了……不,她是故意被水开水烫的,然后骗我替她签字……”
苗小伟才想清楚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失魂落魄地坐到椅子。
周警官看了他两秒:“除了这个呢,你还有其他证据吗?”
“我说的话不就是证据吗?周警官,请你相信我,这是我亲眼所见。这个女人她什么都知道,一开始就算计我。”周小伟痛苦地说道。
今天的这个新发现推翻了他对沈容过往的刻板认知,也让他深切地意识到,自己有多傻。
周警官怜悯地看着苗小伟:“单凭你的一面之词并不能定沈容的罪,除非你有其他证据。”
他之所以有点同情这个小伙子,是因为这个家伙太拎不清了,都到这步田地了,还不死心,以为能把他老婆拉下水,也不看看,就他这点段位,那什么跟他老婆比。就这样,还不要命地去算计他老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