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帝身子不爽利,沉默许久,终于还是没敢开口质问楚贻华,只勉强牵起一抹笑,苍白道,“华儿多虑了,朕怎么会怀疑你,你和廷儿是亲兄弟啊!”
“是,儿臣和九弟是亲兄弟,也是唯一的兄弟。”楚贻华眼中泪水涌动,真情流露道,“他的悲剧,儿臣何尝不心痛。”
“这么说,他以前对你做的事,你都不怪罪他?”
“九弟年纪小,儿臣做大哥的,总要担待着点儿。”
“你是个好的,守了朕几天也辛苦了,先回去歇着吧。”顺天帝倦的很,不想再想这些劳神的事,下了逐客令。
楚贻华没有多解释什么,应了一声,就起身往外退去。
出了乾元殿,元宝公公迎上前,扶住楚贻华,关心的问,“太子可还撑得住?”
楚贻华点了点头,抬手用力摁了几下眉心,“本宫还好。”
“奴才已经吩咐宫里炖了补品,好好给您补补。”元宝公公低声说着。
楚贻华“嗯”了一声,没再开口。
回到东宫,看见太医正往外走,轻咳一声,在太医过来请安时,随口问了句,“是太子妃病了,还是皇长孙病了?”
“回太子的话,是皇长孙着凉了。”太医跪下,恭敬的禀道。
楚贻华又问,“那现在怎么样?”
“吃了药已经睡下了。”
“嗯,你去吧!”说完,他带着元宝公公阔步朝太子妃寝殿走去。
太子妃刚把皇长孙哄的睡下,看见楚贻华阔步走来,脸上闪过一抹异色,不自在的福身,“臣妾拜见太子殿下。”
“玉郎怎么样了?”楚贻华抓住她的胳膊,低声问道。
太子妃先是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然后才开口道,“没事,已经吃了药,不咳了。”
“本宫去看看他!”说着,就要往后殿走。
太子妃脸色一变,拦了句,“太子且慢。”
“怎么了?”楚贻华回头,和太子妃嫌恶的眼神对上。
太子妃不悦道,“玉郎已经睡下了,您进去,会打扰到他。”
“是吗?”楚贻华冷笑,他能在柳皇贵妃手底下长这么大,还培养出东宫手下偌大势力,怎么会是个无能的。基本上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太子妃心里在想什么,当下,也不与她兜圈子,直接言道,“你当真是因为这个原因不让本宫进你的寝殿,还是因为,你觉得本宫脏?”
这个脏字一出,太子妃脸上登时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看向楚贻华,讷讷道,“臣妾不明白太子的意思。”
“你不明白,你很快就很明白的!”说着,楚贻华上前两步,打横抱起太子妃就往侧殿走去。
太子妃被楚贻华抱住的那一瞬间,整张脸都黑了,浑身哆嗦着,惊恐至极。
楚贻华到了侧殿,也不上床,直接将她往桌子上一放,就要扒她的衣裳。
太子妃情急之下,手胡乱伸着抗拒楚贻华。结果指甲不小心划过楚贻华耳后,竟然从他脸上勾下一张人皮面具。
下一刻,楚贻华本来的面容露了出来……那上面,尽是斑驳的红,有些甚至已经溃烂,发脓……
太子妃怔怔的看着,只觉一阵恶心,撇过头就要呕吐。
楚贻华看着她这副模样,表情更加狰狞,“你现在肯承认你的心思了吧,杨丝甯你就是嫌弃本宫肮脏!”
太子妃头一直偏着,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落。
耳边,楚贻华指责的声音还在继续,“你这个贱人,枉本宫敬你爱你,将你看做发妻,可你在本宫失势后却翻脸不认人,别说照顾本宫了,就是看本宫一眼,你都觉得恶心,你恨不得从来不认识本宫……杨丝甯,本宫要是知道你是这种人,当初就是娶个妓-女,也不会让你过门!”
“这些都能怪我吗?只怪我吗?”不知道楚贻华的哪句话刺激到了杨丝甯,杨丝甯突然偏过头,瞪眼看向楚贻华,眼中似有熊熊火焰燃烧,一字一句,恨声道,“对,当初是我用了心机,嫁到了东宫,可你呢,你就没有错吗?你口口声声说着我是你的妻子,我的孩子会是你未来最看重的儿子,可是事实上呢,你的心里从始至终只有我的嫡姐……你将她珍重的藏在心里,你将她日日夜夜留在身边,甚至她嫁人后,还与她偷欢……楚贻华你扪心自问在你的内心深处你真的对我有过一丝一毫的怜爱吗?当年在杨府假山上,是谁说这辈子最爱的人事司玉,又是谁说以后要立司玉为皇后,立司玉生的儿子为太子……是谁说他一生当中奉为珍贵的东西必须全部留给他最爱的女人!”
杨丝甯一句一句的质问,红了自己的眼眶,也红了楚贻华的眼眶。
楚贻华完全没想到,当日假山上的话竟然会传进杨丝甯的耳中。他一时无言以对,眼中尽是茫然。
杨丝甯捧着脸痛哭出声,“我从来没有享受过你的疼爱,我凭什么不嫌弃你,要日日夜夜的照顾你,该照顾你的人,是那个得到你所有疼爱的司玉!”说完,她转身便往外跑去。
楚贻华怔怔的站在原地。
司玉……
他怎么舍得让她照顾他呢!
他现在唯一的愿望你就她平安生下他们的孩儿,然后在他燃烧完所有的生命之前,给那个孩子一个名分。
而杨丝甯,他的太子妃,他待她,终究是有失偏颇了。
这般想着,他紧紧的闭上眼睛。
过了很久,才睁开。
等他面如冠玉的重回寝殿,杨丝甯也恢复正常。
两人四目相对,眼里都只有冰冷。
“既然你不怕麻烦,那玉郎就交给你照顾了。”楚贻华说完,转身便往外走去。
回到书房,他迫不及待的问元宝公公,“司玉她……安顿好了吗?”
“回太子的话,安置在了骊山脚下的温泉庄子。”元宝公公躬身回禀。
楚贻华点了点头,想着自己最近也不方便出宫,只好细心交代元宝,庄子那边,不管什么东西,都一定要给最好的。
元宝公公全部应下,楚贻华这才放心。
定国侯府,姜武已经知道北宫的事。他眼中有暗色的光芒闪过,正要唤流风随他出去一趟,结果还没来得及出声,外面侍卫传来一声通禀,是沈越求见。
姜武想到沈越当日的搭救之恩,没有多想,立刻让侍卫带人进来。
约莫一炷香后,沈越带着胞妹沈莘进了书房。两人给姜武请过安后,落了座。
姜武让人端上茶水,沈越率先说明来意,嗓音沙哑道,“侯爷救命之恩,卑职没齿难忘,卑职以后愿意跟在侯爷身边,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你不必如此的,本侯救过你是不假,可你也救过本侯,着实没有必要再奉上自己余生。”
“侯爷,这是不愿意留下卑职吗?”沈越没想到姜武会拒绝,脸色有些不对。
姜武摇头,“本侯只是不想勉强你,何况你有家室,倘若别人以你妹子威胁你,你很容易受制于人。”他把话说的很明白。
沈莘一听,才知是自己阻了哥哥的路,忙起身道,“侯爷误会了,小女并非闺阁之中的娇弱小姐,小女幼时同哥哥一起拜师学艺,哥哥学的外家功夫,小女学的内家功夫和医术。若是能留在侯爷身边,断然不会拖累哥哥和侯爷。”
“那你内家功夫与医术如何?”姜武没想到沈莘也有一手本领,有些心动的询问。
沈莘不卑不亢,清清朗朗道,“身手比我哥哥略差,医术嘛,一般疑难杂症,应该不在话下。”
“既如此,那你们兄妹便留在侯府吧。”姜武松口,接着,又看向沈越,“你先出去,本侯与你妹妹还有些事要交代。”
“侯爷,这……”沈越目光复杂的看向姜武,低声道,“这不合适吧,卑职听闻,您你已经有夫人了!”
姜武听他这么说,一下子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深意,面色一黑,凛然道,“你想多了,本侯对你妹子没旁的想法。”
“那就好!”沈越答应一声,话落又觉得尴尬的很,连忙退了出去,顺便将门带上。
沈莘在沈越走后,朝姜武笑了笑,“侯爷是有事情吩咐小女做吧?”
姜武点了点头,“是有件事情要吩咐你做,不过得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沈越。”
沈莘听姜武这么说,犹豫了下,才点头答应,“小女明白。”
“是这样的……”姜武将宋妤儿近来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又道,“良府那边本侯不方便安插侍卫进去,眼下看来,你却是最好的人选。”
“谢侯爷信赖,小女一定好好伺候夫人,直到她平安生下小少爷。”沈莘很认真的将事情应下。
姜武颔首,想了想,又从桌上拿过一只精致的木盒,递给她,“将这个带给夫人,她自会收下你。”
“是,侯爷。”沈莘接过木盒,确定姜武再没别的吩咐,才退下。
当晚,她出现在良府清和园,亲自拜见宋妤儿,将木盒呈上。
宋妤儿打开木盒一看,里面装的竟然是以姜武形貌制成的小像。她脸色微红,抬头看向沈莘,“劳烦你跑一趟……我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沈莘一笑,道自己是今日才与哥哥拜入侯府的,然后就奉命来照顾她。
宋妤儿点了点头,“那你以后就和碧痕以前住在东厢房。”
沈莘没有意见,她本来就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
七七四十九天后,柳皇贵妃和九皇子楚贻廷分别下葬。柳皇贵妃被追封为皇后,九皇子楚贻廷则贬为庶人……
下葬那一天,顺天帝亲自去了南陵,他近来情绪异常不稳,看见棺椁被封入陵寝时,又哭了一场。身子颤颤巍巍的,好像行将就木的耄耋老者。
福康在旁扶住他,道了声“节哀”!
之后连着好几日,顺天帝都没有临朝,把持朝政的成了太子楚贻华。
太子楚贻华也不知怎么回事,这几天总是随身佩戴着味道很重的香料。一场朝事下来,整个金銮殿都是浓重的香料味。
福康察觉到不对,在退朝后,特特与姜武同行,低声询问,“姜侯爷,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太子很不对劲?”
姜武嗅觉良好,自然也闻到了那股子怪味,他沉着脸,想了片刻,没有评价香料一事,却是仰头看了看宫城上方的万里青云,意有所指道,“天,要变了……”
福康还想再说什么。
姜武用眼神制止了他,“有些事,郡爷放在心里就是……有些疑问,终其一生都不会有答案,也不该有答案。”
“……”福康被姜武一番话说的皱起眉,还想再说些什么,姜武却一拱手,先一步离开了。
福康一个人站在原地,又抬头看了看天上青云,总觉得不对劲的很,干脆又转过身,往乾元殿走去。
顺天帝对福康感情不一般,听闻他求见,纵然觉得身上没多少力气,但还是让人将他传了进来。
福康坐在龙床旁边的杌子上,亲自服侍顺天帝坐起。
“舅舅。”没人时,福康习惯这么唤,停了下,又问,“您今天觉得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顺天帝咳了两声,一脸的勉强。
“有些事,我想问问舅舅……”看着顺天帝通红的脸,福康犹豫了下,终究还是忍不住,出声道,“是关于九皇子的。”
“别问。”顺天帝摆手,不许他说出口,“楚贻廷的死,是他自找的,跟任何人没有关系,案子已经定论,康儿你就让它过去吧。”
“可是……”福康还想再说什么。
顺天帝目光阴沉的看了他一眼,严厉道,“你要是还认我这个舅舅,就不要多问,一句话都不要问,更不要多管闲事。”话落,顿了顿,又语重心长道,“过段日子,朕会让人将你送去浔阳。”
“为何?”
“你说为何,浔阳本来就是你的封地,你不去那里,还想去哪里!”顺天帝的态度愈加严厉。
福康却觉得欲盖弥彰。他总觉得,顺天帝和姜武都知道什么事情,但是却不想让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