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吧,饿了买点东西吃。”秦老头笑呵呵地说。
姜瑜收了起来:“谢谢。你们多保重,我先走了。”
梁毅家出门没多远就有去火车站的公交车,姜瑜拎着行李,转了两趟车,在天快黑下来时,赶到了火车站。
因为要得太急,秦老头没买到卧铺,只给她买到了一张座票。姜瑜挤上车,发现这趟车特别拥挤,连下车门的地方都挤满了人,大家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慢慢等待着时间的过去。
这阵势,比之后世的春运大军也不逞多让。姜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艰难地坐下,因为她的座位旁边的走到里也有席地而坐的人。条件艰苦,只能克服。
一路走走停停,好在火车没晚点,在后天下午到达了市里。
姜瑜照旧在市火车站旁边的招待所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才坐汽车回了浮云县。
到了浮云县,她也没急着回去,而是去招待所开了一间房,把行李放在房间里,再去国营饭店吃了顿午饭,然后在县城的大街上转悠起来,打算先了解一下情况。
转了一周,姜瑜就发现,过了大半年,浮云县的气氛明年比去年紧张。路上行人都是神色匆匆,看到陌生人,大家都一脸戒备,而且街上的红袖章变多了。以前要走好几条街才能碰到一个红袖章,现在一条街上能看到好几个红袖章在转悠。
果然,大丫的信里没有夸大其词,浮云县的形势比以往乱多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她在街上转了两周,已经引起了几个红袖章的注意,这几个家伙眯起眼,目光悄悄在她身上打转。
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都还没搞清楚的情况下,这个时候显然不宜随便跟人起冲突。
姜瑜打消了继续逛街的念头,转身摆脱掉身后的几条尾巴,回到招待所睡了一觉,等天黑后,她才摸出了门,直接往徐落英家而去。
晚上七点多,徐落英家的灯还亮着,三个孩子在玩游戏,徐落英在厨房里烧水,水沸腾开来,咕噜咕噜地响。
听到轻轻的敲门声,二丫跑进了厨房,对徐落英说:“妈,有人在敲门,会是爸爸来了吗?”
自从被撸职□□后,未免牵连到妻女,邹副局长除了那天晚上悄悄来让她转告大丫给姜瑜写封信外,就再也不曾来过。
徐落英生怕是出了什么事,心里一紧,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连炉子上的水都顾不得了,她三步并两步,跑到门口,轻轻拉开门,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老邹……”
结果打开门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拉着姜瑜的手,做贼似的往门的两侧张望了一周,然后赶紧把姜瑜拉了进来,飞快地关上门。
“小瑜,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大丫叫你别回来吗?你还回来做什么。”徐落英看着姜瑜,噼里啪啦一阵好说,然后不等姜瑜说话,她又问,“没人知道你回来吧?”
姜瑜点头:“我今天才到的浮云县,还没回荷花村。想着既然来了,先找你和邹副局长见个面。”
徐落英皱着眉:“这不都见到了吗?你看,我们都好好的,你听我的,趁着大家都没发现你回来了,明天早上赶紧走,去市里买车票回黎市。”
她这么急切地赶自己走,引起了姜瑜的怀疑。按理来说,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又不常待在浮云县,就算现在浮云县的革委会很猖狂,这把火也烧不到她身上才对。徐落英委实不用这么着急,她这幅样子,反倒是说明,这事可能跟她有关。
姜瑜心里隐隐有谱了,她也懒得废话,直接问道:“徐婶子,这么远回来一趟,不搞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肯定不会走。你直接告诉我吧,也免得我还搞不清楚状况,去别的地方打听,惹出事来。”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拧呢。”徐落英急得跺了跺脚,拉着姜瑜,“你跟我到厨房里来。”
她把姜瑜拉到厨房里,又叫已经懂事了的二丫:“去门后面盯着,要是有人来,赶紧回来告诉我。”
“好。”二丫点点头,小跑了出去。
徐落英又不放心地把厨房门关上,才拉着姜瑜坐下说:“我听老邹说,你那继姐,就周家那个继姐,攀上了新的革委会主任。”
一句话姜瑜就明白了,果然是冲着她来的,难怪庄师伯、邹副局长还有翔叔都遭了殃。这些人都或多或少帮助过她,而对周老三袖手旁观,甚至邹副局长还抓了周建设,翔叔更是没少训斥和处罚周老三父子。
周建英这是想一口气把场子都找回来啊。不过她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她一个重生者不知道明年这场动荡就会结束吗?还去跟革委会的人搞在一块儿,真是疯了。
姜瑜收起复杂的思绪,歉疚地对徐落英说:“抱歉,是我连累了邹副局长。”
徐落英倒是想得很开:“关你啥事,抓坏人是老邹的责任,他一没冤枉好人,二也没乱抓人,动用私刑。他没错,你也没错,都是这世道的错。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扫大街就扫大街,这样还轻松了许多,也不用像以前那样,一出去就是好几日不着家,还让咱们娘几个提心吊胆,总怕他哪天就牺牲了。这样就好,平安是福嘛!”
这话不过是徐落英的自我开解罢了。以前邹副局长还能时常来看看她和孩子,两人还考虑过复婚,但现在都成了泡影,为了不牵连她们母女,就是在大街上碰见了,他也会装作没看见她们。
姜瑜能体会徐落英的心情。
她问:“那那些人没有为难你们吧?”
“这个倒没有,我跟老邹不是离了婚吗?没想到这还救了咱们娘几个,没被他牵连。”徐落英说起这话来都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这些人说,我跟老邹这个坏分子划清了界限,是个积极分子。没人为难我们,但这条街上的红袖章经常过来咱们这儿转悠,估计是怕我们跟老邹有联系吧。”
她们没受到太大的影响,这让姜瑜心里头好过多了。她问徐落英:“你知道新得革委会主任是谁吗?”
徐落英说:“是个三十岁出头,有点胖,斗鸡眼的男人,好像叫什么黄为民,眼睛贼咪咪的,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姜瑜点头:“那你知道他是什么来历吗?”
这可问住了徐落英:“我哪里知道,我就一个普通的纺织厂女工。”
看来这事还得找邹副局长才能了解清楚状况。姜瑜问她:“邹副局长现在在哪儿?”
徐落英看了姜瑜一眼:“跟几个被批斗的老头一起,就睡在县公共厕所旁的那间小屋子里。那里一直有人看着,你可千万别去,不然他们一发现你跟老邹接触,就会给你扣一顶同党的帽子。”
徐落英是真的怕了,邹副局长不过就是在开会的时候,替庄师伯说了一句话,就被人揪住了辫子,放大,然后被打成了庄师伯的同伙,坏分子。不但摘掉了公安局副局长的帽子,还被送去扫大街挑粪。
姜瑜明白她的顾虑,安慰她道:“没事的,你放心吧,我会小心的,不会被人看到的。”
见她固执己见,徐落英摇了摇头:“哎,你这孩子,听婶子的一句劝,我们家老邹都搭了进去,你就别送上门了。”
“我知道,徐婶子。”姜瑜拍了拍她的手,拿出提前买好的一袋糖,“这是给二丫她们的,你先收着,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第124章
天公作美, 次日一大早, 姜瑜起床拉开窗帘就看到外面雾气缭绕,浓郁的冬雾盘绕在浮云县上方,连招待所门口的那棵掉光了叶子的银杏树都看不清,就更别提马上的行人了。只有偶尔闪过的清脆的自行车铃声显然还有人在马上上行动。
这可是个好机会,老天爷都成全她, 给她机会去见邹副局长和庄师伯。
姜瑜披好棉袄,扣好扣子, 火速出了门, 连早饭都没吃就直奔徐落英所说的那个公共厕所而去。
浮云县不大, 全县总共就两个公厕, 一东一西。邹副局长和庄师伯被安排到了东边那个更破一些的厕所,走到那附近, 一股尿骚味就传来了。
因为现在很多偏远落后小城市的自来水系统管道都还没铺设完善, 县里的居民大多都是用的井水, 所以厕所这边也是没有自来水的, 冲厕所只能由清洁工,人工提水冲。清洁工搞卫生总有延误, 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候在那里,来个人就去冲洗厕所。久而久之, 这公厕就成了县里卫生的老大难问题,又脏又臭又潮,大家见了这地方都绕道走。
姜瑜远远地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因为她已经发现了邹副局长和庄师伯的身影。他们俩穿着一件脏兮兮又打满了补丁的靛蓝色大棉袄, 头上戴了一顶蓝色的破帽子,拿着扫帚,分别在马路的两端扫地,水雾凝聚在他们的眉毛胡须上,形成一串细密银白的水珠,两人似乎毫无所觉,只是埋头干活。
姜瑜看了几秒,发现因为时间还早,来往的路人不算多,也没人注意到他们俩,便走了过去。
听到脚步声,邹副局长下意识地旁边一侧,给人让出路来。但等了几秒,身后还是没动静,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
这一眼就挪不开了,他嘴唇嗫嚅了几下,然后反应过来,一手提着扫帚,一手抓住姜瑜,把她拉到路边的一颗白杨树后面,低斥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别回来吗?”
跟徐落英的反应一模一样,不愧是夫妻。
姜瑜看着他,果然是逆境磨人啊,不到一年不见,邹副局长如今就成了个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流浪汉,哪还有去年的意气风发。
“邹副局长,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姜瑜温和地笑道,安抚他。
但这没用,邹副局长虽然知道姜瑜有些手段,可这些年是红袖章的天下,尤其是他们县里现在这群家伙,非常嚣张,要给谁扣帽子就给谁扣帽子,连县里的干部看到他们都要绕道走,更何况姜瑜一个小姑娘呢。
至于上次跟着这姑娘回来的那个叔叔,邹副局长也没指望,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而且军政分家,军队里的人也管不了地方事务。
他叹了口气:“行了,你都看见了,我们这都好好的呢,回去吧,去黎市。这些都不关你的事,是我跟庄老头自己犯了错,你这么大个小丫头,怎么老爱操这些闲心呢。”
姜瑜好笑:“昨晚,徐婶子也是这么说。你们还真不愧是一家人。”
一听这话,邹副局长就明白了,把扫帚往旁边一丢,无奈地看着姜瑜:“都知道了,你这姑娘怎么还这么傻,跑回来自投罗网。要是被你那个姐姐知道你回来了,她铁定不会放过你。”
姜瑜笑道:“无妨,正好我也有些账要跟她算。”
她本来没想跟周建英计较,结果这姑娘反而跟她不依不挠,为了报复,连自己都能搭上,不得不说,还真是个狠人,可惜没用对地方。否则做个八九十年代的弄潮儿,凭着她的“先知”怎么都能过上好日子。
邹副局长是个聪明人,见姜瑜不肯罢休,他也歇了劝她回去的心思,并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让姜瑜事先有个心理准备:“你那继姐攀上的是新的革委会主任,黄为民。这个家伙是市里面任命的,他应该是有些来头,气焰很嚣张,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县里老一辈的领导都比较给他面子。你最好不要跟他正面杠上。”
姜瑜听得蹙眉:“所以大家都对他的瞎折腾听之任之,助纣为虐?”
邹副局长苦笑:“不然还能怎么办?像我一样来扫大街,挑粪,睡厕所?这黄为民就跟一条疯狗一样,逮着人就咬,大家也只能避开他。”
确实,跟这种疯狂又不讲理的家伙比,有底线和顾虑的人确实拿他没辙,更何况他还扯着革委会这面大旗呢。
“行,我明白了。”姜瑜安抚邹副局长,“你放心,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周建英不足为惧,说到底关键是这个叫黄为民的家伙嘛,只要把他搞定就好了。”
邹副局长点头:“没错,只要扳倒了你继姐依附的这棵大树,她也就不足为惧了。”
姜瑜点头,诚恳地说:“好,我会去搞清楚这个黄为民的来历和软肋的。你跟庄师伯好好保重自己,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们。”
邹副局长摇了摇头,嗤笑:“不关你的事。庄老头自己坑蒙拐骗,迟早有这一遭,他本身就不干净。至于我,谁叫我不识时务,多嘴呢,被姓黄的抓了个典型,他想杀鸡儆猴,正愁没对象,我偏要往枪口上撞,怨不得别人。”
话是这样说,但邹副局长跟庄师伯并没有什么交情,他之所以替庄师伯说情,还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说到底,这场磨难,最无辜的就是邹副局长了。至于庄师伯,就当给他以往的高调得瑟和坑蒙拐骗买个教训吧。
姜瑜也不掰扯这些,欠邹副局长的,她会想办法还回来。
“我就不去看庄师伯了,你们小心些,多保重,等我的好消息。”姜瑜拍了拍他的肩,转身走了。
走出十来米远,她听到了背后的咳嗽声。转过头就看见邹副局长拍着胸口喘了几下气,捡起扫帚又到马路上干活去了。
他刚一回到马路边,浓雾中就传来两道不怀好意的声音:“老家伙,躲哪儿偷懒去了,一秒不盯着你,你就躲懒啊,还真以为自己是从前那高高在上的公安局长呢!”
说着,用力把邹副局长推到了地上。
这种事对邹副局长来说一点都不新鲜,他木着一张脸,两手撑在地上,爬了起来,捡起扫帚,闷不吭声地又要扫地。
姜瑜走近,看到那两个吊儿郎当混混模样的年轻人虚着眼,瞟了邹副局长一记:“老家伙今天挺老实的嘛,学乖了。下回再偷懒,可有你好受的……”
说着,他又抬起脚,像踢一只狗一样去踹邹副局长。
姜瑜的眼睛眯了起来,飞快地走过去,状似不经意地撞了两个年轻人一下,然后迅速地将两张霉运符塞到了他们身上。
被人撞了一下,伸出去的脚被打断了,高个的那个张口就骂:“妈的,哪个不长眼的……哟,小妹妹,是你啊,太不小心了吧!”
等看清撞到他的是个小姑娘后,他马上变了脸,目光垂涎地打量着姜瑜瓷娃娃一般的肌肤,心痒难耐。
看到这一幕,邹副局长握紧了扫帚,轻轻朝姜瑜使了一记眼色。对付两个这样的小混混对他来说再简单不过,刚才没动手,不过是没必要而已,因为打了这两个人,他和庄老头会受更重的惩罚。不过现在这两个混混明显盯上了姜瑜,邹副局长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欺负小姑娘。
姜瑜见了,目光越过两个混混,轻轻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轻举妄动,然后笑眯眯对两个混混说:“对不起哦,我急着回家,你们能送送我吗?雾太大,我害怕。”
两个混混听了欣喜若狂,想都没想就答应:“好啊,妹妹住哪儿,我们送你回去,放心,没人敢欺负你的。”
“好像是这边。”姜瑜随意指了一条偏僻的巷子,等两人跟着她走进巷子后,她忽地转身,握起拳头就一人给了他们一拳,趁着两人没反应过来之前,她用力踩着地上那根木棍,将它弹了起来,然后飞快地抓住,对准两个混混的脑袋就敲了下去。
打得两个人抱头鼠窜:“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你敢打我们!”
姜瑜一脚把说话这个踢到了硬邦邦的墙上:“不用你提醒,我眼睛没瞎,你胳膊上那么大块红布我看得见。”
“那你还敢打我们,你给我们记住。”这两个家伙本来就是小混混,也就是这两个月靠着举报亲老子和叔叔混进了革委会,耀武扬威起来。本来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
若是以往,看到他们姜瑜理都不理,但谁让她今天看见这两个人逮着邹副局长欺负呢!
她拿起棍子,对着两人一顿猛揍,打得他们鼻青脸肿,亲妈都认不出来了,趴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喊痛。她才丢下了棍子:“少干掉缺德事,否则下回就不止是挨揍这么简单了。”
撂下这句话,她扬长而去。
两个小混混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攀住墙,缓缓地爬了上来,盯着浓浓的白雾:“妈蛋,小贱人,给老子记着……哎呀,这是走了什么鬼运气,地上明明什么都没有,还会摔倒。”
不过他们俩很快都会发现,这还只是开始,也不知是今天雾太大,地面比较湿滑的缘故还是其他,等走回家两人各自摔了个七八回,伤上加伤,弄得他们好几天没敢出门。但就算是不出门,霉运也仿佛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们,他们喝水会呛到,吃饭会卡嗓子眼,真是各种不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