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是我和你爹,你们大师父的师弟,你们都得是叫他师叔。”
柳邻邻和刘小桑规规矩矩的行礼:“师叔。”
高兴:“可他比高兴都小啊!比高兴小的,那不就是弟弟吗?”
“那就叫小师叔吧。”
高兴眨了眨眼睛:“哦,小师叔。”
“你是师叔,你叫他们名字就成。”
“不是哥哥姐姐吗?”钱宝儿一边问一边就要咬自己的手指头,卢斯一巴掌把他手拍了下来:“不是哥哥姐姐,而且不许咬手指!”
“哦……”钱宝儿皱着眉头,整张脸极其生动的写出了一个苦字。
“你们俩,功课拿来。”卢斯对着两个看热闹的大孩子伸出手,他自己的字写的烂,可毕竟是个老妖怪了,眼力多少有点,看得出来几个孩子不管大小都是用心了的,那他就满意了,看过之后,让两个小的出去玩,两个大的,在他屋里打拳。
两人都打了一身汗,卢斯本来想让柳邻邻出去,有事跟柳小桑私下说的。但是又一想,柳小桑其实也不算是太小了,她这个年纪的姑娘,该有避讳了。
“邻邻,你的功课为师也没什么可说的,不过你的年纪也到了。你大师兄的情况,你也看到了,那你也该自己想想,以后到底要走哪条路了?科举、从军,还是进无常司?若是科举,你的武学就能放一放了,强身健体则已,为师也会给你请个正经八百的先生,等你在大点送你进书院。从军,那你读的书就要改一改,学的功夫也要变一变了。至于进无常司,那就要走你们大师兄走的路了。”
柳邻邻怔了一下,在他想来,他到了开阳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情,谁知道这就要决定他一辈子的事情了。
“二、二师父……”
还说两个二……真想拍这小混蛋两巴掌,心里郁闷,卢斯面上却依旧温和:“别着急,这事你可以慢慢想,明年年初吧,你再把自己的决断告诉我。”
“是,二师父。”
“小桑,不但是你哥哥,你也得想想自己日后的路要怎么走了。”
“啊?我?”小桑如今是跟着高兴一起学的,因为她是女孩,即便当初家里爹娘宠爱,却也没有让她跟着哥哥一起读书的,而是母亲抽空,今天教他两个字,明天教他一个数,母亲跟她说的,女人日后就是要嫁人,要持家。是也该识文断字一些,否则别人骗了都不知道,但是知道得多了也没用。
“对,如今来说,你有两条路。”卢斯点头,太子那边到底想清楚了没有,日后要怎么做,卢斯还不清楚,等到小桑年纪大了这世道变成怎么样了,他也不清楚,只能按照现在的跟她说,“第一,做个大家闺秀,日后我给你寻一门亲事嫁人。不过,你们大师父和我做着无常司的主官,给你寻的夫婿,要么是无常司内部的,要么就该是军武上的人了,要找个文人,希望不大。若是你们自己有什么心思,也不用瞒着我们,我们只要是能办到的都会给你们办到。”
“二师父,我……”
“你写别说,听我说完。你这第二条路,其实和第一条路没什么冲突的,两条路可以并行。因为这第二条路,就是进无常司,做个女无常。”
“女、女无常……女无常不都是那些寡妇,或者……”柳小桑看卢斯的脸色突然就阴沉了下来,赶紧闭上了嘴,“我、我知道了,二师父,我也得好好想想。”
“嗯,你们俩都好好想想吧,去吧。”柳小桑方才的一趟拳打得软绵绵的,就是摆个样子而已,显然心不在这上面。
两人出了卢斯的院子,就看见高兴和钱宝儿一人拿着一根小木头剑,正在你来我往的比划——钱宝儿刚来的时候,就是高兴拿着木剑追他打,现在总算是知道还手了。
“哎呀!师姐来了!”高兴叫了一声,转身就跑。钱宝儿也看见了两人,对他们吐吐舌头,憨笑一声,去追高兴了。这俩人小腿短,但是跑起来奇快无比,眨眼就没了影子。
他们躲,乃是因为柳小桑一看高兴玩这些就要说道她,说这些不是女孩子该玩的东西。高兴当时笑呵呵的应了她,可是转身就又去玩。不只是木剑,还有什么摔泥巴,抽陀螺,上树掏蛋,下地打滚,都做过。
柳小桑后来从分派给她的侍女嘴里才知道,原来这些都是李铁,那个就头一天来的时候见过一眼的李三,还有卢斯和冯铮教给高兴的,人家根本不拘着女孩儿做什么。后来她就不多嘴了,可是高兴玩这些的时候只要看见她就跑了。
“哥……你说我……我选什么,选什么才会让师父们喜欢?我是不是……也要去做无常?毕竟,师父都是无常,大师兄如今已经进了无常司,小师妹也总那么念叨,我若是不选,那我还算是什么徒弟?”
她原先还总笑小师妹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女孩儿家做什么无常?至于那无常司里的女无常,可不都是被逼无奈才去的吗?否则,无常这事情,见血、见人名的,是女人家该做的事情吗?
尤其两位师父这还是有爵位的,如此身份,就该娇养着,等着嫁个如意郎君,日后做个舒舒服服的当家主母。
——柳小桑还有些没有跟任何人,包括她哥说的秘密,她其实还曾经看不起两个师父跟高兴。觉得他们明明有了这样的身份地位,却不会过日子,甚至不会养女儿。这样养着高兴,能养出什么来?日后怕是要被当然做笑话。当然,她不是不感恩的,所以她才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努力的引导高兴。只是在卢斯和冯铮明白表现出不需要的时候,她也不会再多说罢了。
柳邻邻就比自家妹妹直爽多了:“师父都那么说了,你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呗,至于我……我以后要入行伍!我脑袋傻,读书其实读不大明白,那不如就去当兵打仗去。咱们无常司跟边军的关系好,不会坑我。”
刚还为自己发愁的柳小桑顿时惊了:“哥哥你怎么这么想,你在无常司呆着,也比去边军好啊!你忘了咱爹娘当初怎么没了的?!”
“正因为记着,我才要给爹娘报仇雪恨啊。”
“爹娘的仇,不是让那时候的将军们都给咱们报了吗?”
“所有蒙元人,都是爹娘的仇人,不把他们杀光了,哪里算是报仇。”柳邻邻龇牙瞪眼,他其实长得挺乖的,如今这歪七扭八的表情,倒是多出来了一股子凶煞气,“况且,你当无常好当的吗?大师兄给我瞧过他的书,好家伙……那里边的东西就跟个天书似的。可大师兄说了,他们无常司是要办旁人办不了的案子的,若是这点事情都不明白,日后弄了一堆冤假错案出来,那对得起谁来?”
柳小桑咬了咬嘴唇,犹犹豫豫的问:“大师兄……是不是特意给你难懂的书啊?”
“妹子!你想什么呢?!”得亏柳邻邻知道自家妹子这想法要是让旁人知道了,绝对得不了好,所以强忍着没大声,但他脸色也实在是不好。
“无常……无常不就是一群捕快吗?原来咱们那地方捕快是个什么样子的,哥哥也知道。那差事,任谁做不好了?不过是……”柳小桑把话咽回去了,因为柳邻邻的表情是越来越不好看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头,“哥,我知道,我说这些话不好听,但是……但是咱们不一样,咱们是寄人篱下。而且,大师父跟二师父也不欠咱们什么,把咱们弄回来就是为了点好名声,等咱们长大了,怕是随便就把咱们打发了。我还好,左右不过是家人过日子,你在军中,若是……若是你有个好歹,他们岂不是名声更好?咱们得为自己多考虑考虑。”
“妹子啊……哥是知道什么叫升米恩斗米仇了,可是,哥是真没想到,这么想着咱们恩人的会是你啊。妹子,你也说了,大师父、二师父人家不欠咱们的,那你觉得,要是人家真像你想的那样,就为了点好名声,那不如等我们长大了,随便让我去当个商铺的掌柜的,你呢,就找个还算过得去的人家嫁了。这名声好听不好听?”
柳小桑被柳邻邻猛地抬头:“我倒是真情愿他们那么办了,那至少过日子放心!”
第254章
“你管这叫放心?”柳邻邻气得胸口发堵, 前些日子还好好的,兄妹俩凑一块, 他妹妹给他做面片汤……
原来他家的面片汤, 就是一锅水,放点野菜,放一点咸盐, 撒上一把粗面擀出来的面片,娘还会给他们兄妹俩各打一个鸡蛋,出锅了,点上一两滴香油。原来他们那家里,这就是最好的吃食。昨天柳小桑做的面片汤, 其实也已经不是家里的面片汤了,因为那汤用的是鸡汤, 面片是细面, 里边不但有鸡蛋,还有肌肉、卤肉、铜钱大的虾干,大冬天的,却也有小葱, 有白菜,满满的一大碗,鲜香味美。
前些天,柳邻邻还觉得那面片汤好吃, 今日看着自己的妹妹,那鲜咸的味道反上来, 他突然就觉得不是味了。
柳小桑眼泪也下来了:“你以为我说这么多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你?”
柳邻邻深吸一口气:“妹妹,你想想若是没有两位师父,那咱们俩现在是什么样子的?莫说是好吃好喝还能习文学武,怕是我跟你,都不知道对方还活着,你在边城给边军摘菜洗菜,我大概就要做个乞丐四处流浪。若运气好,你能嫁个疼爱你的相公,却也要一生劳苦,我呢?说不准都长不到如今这么大,就已经是冻饿而死了。这做人啊,得知足。”
“什么叫知足?你会想过去,不就是因为你也觉得他们家这做派不对头吗?”
“你!”柳邻邻指着柳小桑,甚至起了扬起巴掌打人的心思,可是,他舍不得,毕竟这是他唯一的血亲了,“你现在是听不懂人话了,我不跟你说了。”
转过身,柳邻邻气哼哼的走了。柳小桑留在原地,下嘴唇让她自己咬的都是牙印,她也知道说的那些话不好,可她怕啊。她怕去当什么无常,又怕自己说不愿意,卢斯和冯铮就让她“消失”了。就像那个曾经的二师兄李三一样,那个人原来可是叫卢斯和冯铮爹和父亲的,那不比师父更进一步?可那两人说不要,那个人就这么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她那时候不怕给人洗菜,毕竟那时候日子是她自己过,可现在日子好了,却都是别人给的,一切都不由得她自主了……
卢斯哪里知道,他这一尽监护人的义务,为孩子们的未来考虑,反而坏了事,把柳小桑吓成这样?他现在还在挖空了心思,想着怎么在开阳挖出当年的线索来呢——其实顺着那条密道继续查,线索能得到的更多,可是关于密道的一切人证物证无常司已经都上交了。
就连陶国公家各处产业的管事人,也都跟着被抓进去,不在无常司的控制中了,所以想找当初那将尹带娣带出去,且一路带进了山寨里当盗匪的商队两队也是没办法了。
毕竟皇帝说了,不让无常司插手了,这是回护之意,无常司要是再掺和进去,那就太不识大体了。
只能是先把这边查到的事情送过去,其他的回来再说。
卢斯躺在床上三天,都没能想出来到底该怎么办,然后……太子来了。当然不是正儿八经的从大门进来的,而是跟在来探病的“胡大人家的家仆”后边进来的。
第一眼看见,卢斯还以为是自己眼花,毕竟人有相像吗。可是那胡大人家的家仆一进门就退到一边,反而把太子让出来,卢斯这才确定,这不是相像,这是太子!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殿下?!”
“我是来探病的。”太子笑着道,“多亏了你,否则……”
“那是应该的,看见殿下在这里,我也总算是对周兄放下心来了。”
“怎么看到我来你反而对博远放心?”
“若非周兄无恙,殿下能来?”卢斯反问。
太子一怔:“还真是……他是没什么危险了,但是且得养着了。”太子大概是想起了当日的凶险,还有周安连连呕血的场面,面上闪过一丝伤痛,“过去是觉得身边带着人没用,碍眼,经过此事……我是明白了,每次都要跟着那多侍卫那是必须的。”
“说起必须的,殿下,您这回带了多少人出来?而且,你的伤可是在腿上,从门口到我这一条路走下来,伤口崩裂了可怎么办?”卢斯皱眉,对于太子跑出来看他的行为,一点都不感动。
太子翻了个白眼:“顺杆爬说的就是你这种的。放心吧,跟着不少人呢,不过都让我留在你家门口了,到你家里来,我是放心的。而且,我伤口好很多了,虽然走这一路确实挺疼的。我拖着这条腿出来,自然也不是只为了跟你到一声谢而已……”
卢斯闻言,抬手让房里的人都出去:“殿下,有什么事,说吧。”
“我怀疑,这些事是我娘的娘家干的。”
“魏家?那也是您的外家,您倒了对他们没好处吧?”
“但他们并非别无选择啊,就算我哥上不去,我……可是还有个弟弟呢。”
“您弟弟?八岁还是九岁的那个?”皇后三个嫡子,自然是前太子名声最响,但那时候还是瑞王的太子存在感也是挺强的,虽然都不是什么好名声。最可有可无的就是三殿下了。因为这位太小了,也没有什么早慧、神童之类的名声,也就是每年节庆的时候,会让帝后二人带出来,给朝臣皇亲们看看。
“八岁……吧。”太子也不是个好哥哥,没办法,谁让兄弟俩年纪相差太大呢,他们又不是普通人家得大的带着小的,别管过去的瑞王还是现在的太子,他一年见这兄弟的机会也不比朝臣多多少,“别管他的年岁,这事又跟他无关,是我外家干的!”
“……”
“你还真觉得跟我弟有关?他才八岁啊。”
卢斯摆摆手:“殿下,我想的不是跟三殿下有关,而是……我记着三殿下是被惠妃养着的吧?皇后娘娘……现在还是在惠妃那吗?”
这也是他从大脑的死角里头挖出来的记忆,属于是谁都知道,但谁都不在意的事情。皇后“崩”了,皇子还年少,自然得有人养育,皇帝就把孩子给惠妃了。当时还有一阵,所有人都以为惠妃就是下一任皇后呢,可是皇帝一巴掌就把自以为乖觉上折请立后的官员给糊死了,以后就没人提了。
然后没过多久,皇后又回宫了,当然,这事知道的人很少。卢斯就以为,这个三殿下交还给皇后了。可是现在想想,是不是他有点想当然了?
“三弟太小了,若是让他回到母后身边,还有大哥相伴,指不定就在什么时候给将真相说出去了。所以,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也可以让这个孩子跟着“死”去,但是皇室接二连三的死人,很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而且,只有太子一个皇嗣也容易让朝臣动歪心思,虽然现在就已经开始动歪心思了,但到时候就得加一个更字了。
而且,这对这个孩子本身也不公平,他生在皇家,即便现在看起来还有些平庸,但说不定就是下一个靖王呢?即便不是靖王,他以后也说不定会做出一番事业来,没有必要,皇帝也不会扼杀自己幼子的未来。
“他是不知道,但是我记得……惠妃的娘家,是鲁平侯张家吧?”
“……”太子沉默了片刻,用很惊异的眼神看着卢斯,“你还是真敢说。”
“这不是你来问我的吗?”
对他的回答,太子还真是……挺感动。涉及宫闱之事,这都是很需要避讳的,朝臣在家里都不能轻易说,更何况是当着宫闱之事的主角之一?这些东西过去太子只敢私下里跟周安商量。卢斯这么“畅所欲言”,表现出的是一种对他的信任还有关心。
太子深吸一口气,也不枉费他拖着死疼死疼的腿来找卢斯。
“我还真没想过惠妃,这女人……我对她也没啥印象。”太子龇牙,“其实我真觉得我父皇娶了俩妃子,都是多余,何必呢?害人害己。”
“殿下,再深的话,就不是我能说的了,其实关于惠妃如何,也就是我的猜测,毕竟,要是您出事,最得力的就是她。不过,这个猜测也是有很大的矛盾的,那就是如果她知道太子活着,那么必然也能联想到皇后的死怕也不是真的。她并不理解陛下的苦心,那么把您弄下去了,她就不担心大殿下卷土重来吗?到时候,她……”
太子听着卢斯说也跟着点头,可是点着点着,他发现卢斯的表情越来越不对:“怎么了?”
“我……我想到一种可能,做下这些事的人真的能确定大殿下还活着吗?”
“啊?如果不确定,那他为什么……拉拢朝臣?!”
他大哥生下来就是太子,且一直表现优秀,他在朝臣中的声望是仅次于皇帝的,甚至可以说,在某些大臣眼里还更甚于皇帝。因为太子代表的是父死子继的纲常,伦理。他被刺,他父皇气的要死,可是到现在还没真正动手,就是怕把事情闹大了。
“还真有可能……”
“殿下,我想了个比较缺德的主意。”
“什么?”
“您找来大殿下……”卢斯跟太子一阵耳语。
“你小子胆子还真大!”此时此刻,这话不是太子说得,是皇帝对着太子说的,当然,不久之前,太子也确实对着卢斯说过。
“父皇,不过这事情……不管对方到底是真的知道大哥还活着,又或者对方只是利用这一点给自己拉拢人手,确实这件事,掀开来比闷着要好,而且,这么干,我大哥也能过了明路。”
太子注意到了,皇帝一开始确实是惊,但他那一声惊呼出口,表情就放松了下来,甚至还带着点欣喜。显然,他也觉得这个法子不错,可以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