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微点点头:“她也真是好耐心,我当她把事情都忘了呢。”
“她?她记性好着呢。”沈初也不多说,收好令牌告退,“臣不打扰陛下了,陛下好生歇息吧。”
“先不歇了。”少微起身,“我去见见那位过完年还赖着不走的摩罗女相。”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沙离耶:“我愿为陛下治好淳于昭肃的哑疾。”
第58章 治哑疾
“来玩把桑吉牌吗?”
会客室中央铺了一大块圆形的绒毯, 沙离耶以莲花坐姿盘腿端坐其上, 赤着脚, 足踝上系着的金铃闪烁着点点碎光。她似乎料到长丰的皇帝要来找她, 已备好了点心茶水, 面前的案几上还放着一沓薄片状的竹牌。
“这就是桑吉牌?”少微在她对面坐下, 饮了口温热的花草茶。
长方形的牌面上雕画着一些图案, 图案分水墨黑色和朱砂红色,有倒吊着的人、精致的冠冕、成群的乌鸦、日月星辰、迷雾深渊、高筑的城墙、列阵的士兵……每张牌上还标注着数字,从壹至拾捌, 黑色红色各有一组,总共叁拾陆张牌。
“是的,这就是桑吉牌,是我们摩罗的一种游戏。”沙离耶手法娴熟地洗了牌, 给少微讲述规则,“首次每人摸三张底牌,只能翻看一张, 之后每轮摸两张,红冠冕与黑冠冕是对立牌,日光牌是迷雾牌的克制牌……壹至拾捌是点数,黑色和红色的点数可以相互抵消……”
少微与她玩了两把后就大致摸清了规则,从第三把开始与她正式对弈。
摸了三张牌, 少微道:“破雾珠失窃,你我两国的盟约被搁置,沙离耶大人居然还有心情邀孤打牌, 莫不是近来被我长丰的风土人情所感,乐不思蜀了?”
沙离耶道:“长丰富裕昌盛,陛下治国有方,的确有许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摩罗使者团多留几日,想必陛下不会介意的。”
少微翻开一张底牌:“黑城墙,点数拾陆。”随后摸了两张牌填补,打出一张点数为伍的黑色粮仓牌。
沙离耶翻开一张红战车作为底牌,点数拾壹,摸牌后打出一张红乌鸦,克制黑城墙的牌,牌面点数为陆,实际抵消点数为柒:“破雾珠既然已送给陛下,就算被丢了被偷了也全凭陛下处置,沙离耶在此逗留多时,不过是仗着对那珠子了解,想略尽绵薄之力,帮陛下找回罢了。至于两国盟约,等陛下得空,便可详细商谈。”
“等孤得空?”少微摸牌,“你不是在等渠凉内乱爆发吗?”
沙离耶手上一顿。
少微放下一张黑色冠冕,点数拾捌:“看来摩罗商局的消息果然比我们灵通很多,用商局来做筹码,足见你们的诚意。”
“原来我那点小心思都让陛下看穿了。”沙离耶放下一张红色冠冕,让两张牌的点数相互抵消,摇头苦笑,“燕珈教在渠凉建的神庙,有一些与安远侯来往密切,我们商局也是无意间发现了安远侯的企图。当然,我承认,我的确想以此事为契机,向陛下证明商局的价值和摩罗的决心。”
“孤记得你的目的是签下藩属国盟约,借助长丰的力量打压燕珈教的势力,是吗?”
“是。”
“可以。”少微布下点数为拾的列阵士兵,“不枉你费尽心思等了这么久,现在孤对你们摩罗很感兴趣了,也相信你们能够与我长丰一同抗击革朗。孤会让郎中令备下文书,于三日后签署盟约。”
“多谢陛下。”沙离耶双手交叉在胸前,以跪姿行了礼。
“至于破雾珠么,既然你我都不在意,丢了便丢了吧。”
“陛下英武仁厚,那珠子是灵物,自会认主,兴许哪天便又找回来了。”迷雾深渊的点数为拾伍,沙离耶的桑吉牌点数略有反超。
少微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继续打牌。
两人你来我往,直到将牌堆中的牌摸完,手牌出完,少微的总点数比沙离耶低了贰点,到了翻看另外两张底牌的时候。
少微道:“还剩下四张牌,分别是点数为拾柒的黑色倒吊人,点数为玖的黑色铁剑,点数为拾贰的红色星辰牌以及点数为壹的红色障目之叶。如果两个黑牌都在我这里,我肯定可以赢。”
沙离耶挑眉:“陛下一直都在记牌面和点数吗?”
少微笑了笑:“对,你那边的红色点数和黑色点数,我这边的红色点数和黑色点数,以及我们两方各出了什么牌,我都记得。”
“陛下好厉害。”沙离耶翻出自己的一张底牌,是一张黑色倒吊人,“可惜了……”
“别急,说可惜还为时尚早。”少微翻开自己的一张底牌,黑色铁剑,“看来我们真的要比拼到最后一刻了。”
他手指轻点案几,示意沙离耶翻牌。
沙离耶此时也反应过来了,她翻开自己的最后一张底牌——红色星辰。
“我输了。”沙离耶合掌。
“承让。”少微翻开自己的最后一张底牌——点数为壹的红色障目之叶,“有时牌面虽大,却未必能赢。沙离耶大人,你说是吧?”
“陛下所言极是。”
沙离耶的黑色倒吊人与红色星辰的牌面点数抵消,剩余伍点,算上之前领先的贰点,剩余柒点;而黑色铁剑和红色障目之叶抵消,剩余捌点。
少微险胜。
沙离耶道:“在我们摩罗,玩桑吉牌总会下点彩头。既然陛下胜了这一局,沙离耶愿意为陛下做一件事。”
少微漫不经心地把竹片牌摞到一起,拿在手中一张张细看:“什么事?”
沙离耶:“治好淳于昭肃的哑疾。”
哗啦——竹片牌散落回案几上。
少微瞪着她:“当真?”
三日后,长丰与摩罗签订了藩属国盟约。
沙离耶在两国文书上落了金印,捧回本国的丹书时,她的手似乎有些不稳,但很快掩饰住了,恭敬谢旨。
与此同时,渠凉王派遣使者前来求援,少微允准了其寻求援军的请求,但驳回了由淳于昭肃带队的请求,于是长丰派去渠凉的援军即刻出发,按照摩罗商局给出的情报,这支援军直奔渠凉王与安远侯的交战之处。
渠凉的使节来去匆匆,摩罗的使节团却还要再留十日,以备休整。
为医治昭肃,沙离耶给少微写了个方子,方子里的药材大多很好寻到,只一味有些困难,但这一味是药引,无可替代。
“鸣金石……这药材从未听过。”太医苦恼摇头,“陛下,恕老臣浅薄,老臣问遍了秣京附近大大小小的药铺医馆,也没问出哪里可得啊。”
“怎么会?”眼看希望就在眼前,少微难免焦急。
“不怪太医大人,这的确算不上一味药材。”沙离耶道,“这是革朗境内用于修复钟磬的一种石头,熔之兑入青铜,可令钟磬之声音色纯净,洪亮庄严。但此石藏于深山,矿量极少,多是矿工掘玉之时偶然发现,所以着实难得。”
听到这儿少微反倒松了口气:“只要有就可以,由太医院牵头寻药,悬赏便是。”
千两银子寻一块石头,这事算得上古今罕见了。
坊间有着各种传言,有说宫中贵人吃石成癖的,有说皇帝想要打造万佛钟的,有说这石头能点石成金的……越传越邪乎。而这件事真正的源头,身患哑疾的淳于昭肃,此时还在容仪宫“软禁”中,对此一无所知。
本以为这石头难寻,怎么也要一两个月才能有消息,少微都做好了再强留沙离耶一阵子的准备,不曾想悬赏发出后的第五天就有人把石头送上了门,而且这人少微还认识。
“江大夫,竟然是你!”见到太医引见来的人,少微很是激动,当初他和昭肃流落在涧源村,多亏了这位江顺江大夫的照料。那时他想让江大夫在秣京开家医馆,可惜人家志不在此,便没有强求,没想到会因鸣金石再次见到。
江顺依然是那般宠辱不惊,向少微行了礼,便从药囊中拿出一块不起眼的黄色石头,递给太医:“鸣金石。”
沙离耶和太医一起看了看,确认了这块石头确是鸣金石没错。
太医多留了个心眼:“悬赏不过几天,你为何寻得如此之快?”
江顺也不恼:“上月我师兄跟人买到一块,师父曾与我们说过鸣金石的效用,师兄猜想秣京可能有人要用,便叫我送来了,正巧碰上悬赏。”
他这话少微是信的,他和他师兄白千庭都知道昭肃的哑疾,如今千里迢迢送来,可见是真心相助。少微大喜,忙叫人给他银票:“多谢江大夫!这是悬赏给的千两银子,江大夫还有什么要求,尽可以提。”
江顺推拒了银票:“银子就不要了,太重,背不动。”又跪下道,“草民有别的要求,恳请陛下允准。”
少微扶起他:“什么要求?”
江顺道:“去除我师兄白千庭罪人之籍,令他可以参军,镇守北境,以抗革朗。”
“白庄主?”那个白手起家的昕州巨贾?少微不解,“他有何罪?”
“他本无罪。”江顺平静叙述,“他父亲曾为长丰派往革朗的细作,当年因遭革朗奸人陷害,被长丰列为叛军,以至客死他国,身败名裂。白千庭被师父收养后,一心想为父亲平冤昭雪,但罪人之子,投身无门,至今不得偿愿。”
少微沉吟:“此事孤会命人清查,你且放心。但孤不明白,孤上次受难得他相助,他分明知晓孤的身份,为何没有提过一句?”
“他不屑以恩相胁,但……我替他苦。”江顺道,“他曾经想在那庄子里给你们留信,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了。”
少微忽然想起什么:“是那个金貔貅?”
那个放在博古架上的,巨大的金貔貅,在他们入住庄子的第一天夜间,被白千庭以离了它难以安眠为由抱走了。
“是,那貔貅里面有他父亲留的遗书,和他为他父亲敛的遗骨。”
少微叹了口气:“孤知道了,你让他带着那个金貔貅进京来吧。”
这下药材算是齐了。
容仪宫中,少微抚过昭肃脸侧的伤疤,轻轻吻上他的喉结。他很期待,又有些紧张,手指和嘴唇微微颤抖。
昭肃安慰他。
——没关系,即便不成功也没关系。
“我想听见你的声音。”少微道,“华苍,我想听见你回应我,那天的洪水太吵了,把所有声音都淹没了,我喊你那么多声,可是听不到你的回应。华苍,你会好起来的。你好起来,那天对我来说,就能过去了。”
——好。
所以昭肃让沙离耶割开了自己的喉咙。
医治的当天,沙离耶不允许任何人进屋观看,她要做的是把昭肃的喉咙切开,把鸣金石熔成的一块蝉翼般的薄片镶在他的喉管中。她知道这对于少微和太医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所以她不让他们看。
其实她觉得昭肃也不会接受,毕竟没有一个征战沙场多年的将领会把自己的喉咙敞开在一个毫不信任的人面前。她甚至做好了将他击晕的打算,令她没想到的是,昭肃很配合,尽管看得出他在克制着不把她扔出去,但他确实毫无反抗地让她完成了整个过程。
缝合上最后一点创口,沙离耶笑着说:“我知道了,你不是为自己,你是为了他。”
昭肃觉得自己的喉咙中像有一把火在烧,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沙离耶把药方给他:“按时喝药,忍一忍就好了。”
昭肃点头,收下方子。
“我很羡慕你们。”沙离耶收拾着手里的东西,一绺碎发垂在腮边,“你可以为了他的江山死,他也可以为你做他想做的一切。这个药膏你且收着吧,可以去除你脸侧的疤痕,他每次看着你的脸,都好像那刀砍在了他自己身上。”
昭肃自己并不在意,但他想了想,还是收下了。
——多谢。
沙离耶无奈道:“不用谢,我留了一手,你家陛下要知道了,怕是要气得不轻。”
——你算计他?
“不是算计,是请求。出了这扇门我就会跟他坦白,怕是要劳烦你帮着说两句话,看在我帮你医治的份上。”
——一码归一码,决定在他,我不会多言,最多哄着他消消气。
沙离耶笑说:“那便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只道人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