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琉璃是真正的天才。
尤其在长陵跟着丁宁修行之后,她尤其在把握人心方面拥有了难以想象的进步。
元武皇帝的确不只是约了她一人相见。
而且像元武这样的人,绝对不舍得浪费时间。
尤其当发觉丁宁就是昔日的王惊梦之后,他的时间就变得越来越宝贵。
叶新荷的这处隐秘居所就在桃花湖的湖畔,而他要见的另外一个人,就在湖畔不远处叶新荷曾经很喜欢去的一片茶园里。
从当年的长陵之变开始,叶新荷在修行者的世界就声名不显,一直到鹿山会盟才出现,一举坑死了当世数名最顶尖的修行者。
但在潜隐的这些年里,叶新荷一切生活所需虽然并不穷奢极欲,但却很精致,若是用关中大豪们的话语形容,那就是很有格调。
这片茶园出产的古树白茶“白牡丹”,恐怕是整个大秦王朝最佳。
而这片茶园也属于叶新荷的私有财产,每年只向叶新荷供茶。
叶新荷饮用的,都是陈放五年以上,口感正佳的老茶。
叶新荷已死,这茶园中的一些茶农却依然不知道消息,为他而存的茶依旧整齐的在库房里存着。
元武皇帝到了这片茶园时,还能嗅到很多新茶的香味,嗅到很多老茶的醇香。
但最为清晰的,则是从茶园凉亭里散发出来的一股浓烈的阴神鬼物气息。
在凉亭里等他到来的,是一名很有身份的修行者,是大齐王朝修行者公认的盟主。
但是在元武皇帝的眼睛里,这名修行者却什么都不是。
因为他只是苏秦推出来的一名傀儡。
“寡人要见的是苏秦,不是你。”
元武皇帝没有浪费时间,他在这茶园门口便停住,对着凉亭里的这名修行者淡漠地说道。
“尊上有事实在走不开,便让我过来拜见。”凉亭里的齐修行者遥遥对着元武皇帝行了一礼,“我会将您的意思完整的传递给他,一字都不会有误。”
“不必了。”
元武皇帝摇了摇头,道:“寡人原本约他在这里相见,便是要杀他,只可惜他连见寡人一面的胆量都没有。和净琉璃相比,他差得太远,始终上不了台面,不足为患。”
阴郁的空气里陡然有了一丝恐惧的意味。
凉亭里的修行者声音微颤地说道:“身为帝王,说与尊上商谈大事,互惠共利,怎能言而无信,设下杀局?”
“只是抹灭见不得光的东西,抹灭了便干净,哪里有什么言而无信,你以为寡人迂腐不堪?”元武皇帝不想浪费时间,所以当他这句话开口之时,上方的云层已经洞开,一道圣洁的光柱已经落了下来。
凉亭里的修行者原本就是强大的宗师,在元武的声音刚刚响起之时,他就已经一声尖叫,身外迸射出数十道黑云往四方遁去。
然而这一道圣洁的光柱只落向其中一道黑云。
轰的一声闷响。
那道黑云四散,光柱里显出那名齐修行者的身影。
浑身黑气缭绕的身影剧烈的扭动着,然而就连惨叫的声音都无法从光柱里逃逸出来。
这名齐修行者浑身的血肉层层剥落,被震成飞灰,接着是内里的骨骼。其余那些原本用于妨碍和迷惑感知的黑云,随着这名齐宗师的死亡,瞬间消散。
这样一名七境的宗师,在他的面前竟是连丝毫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元武皇帝都懒得再去看这名傀儡一眼。
在他看来,净琉璃是足够分量可以利用的棋子,而苏秦却是可以先行铲除掉的障碍。
尤其是对他现在灭齐而言,苏秦就是那种不足以致命,但很讨厌的刺。
只是苏秦自己并非如此想。
从他在白羊洞修行的时候起,他便认为所有人对他的看法是错误的。
尤其是在自己和张仪之间。
不见元武,也是由于他自己的选择。
他选择赴另一场约。
他在元武和郑袖之间,选择郑袖。
这种选择在他看来极其简单。
他强大的每一步里,都离不开郑袖的影子,最为关键而言,在他看来,现在的郑袖到了最衰落的时候,更希望拥有像他这样强有力的盟友。
当元武杀死他的这名傀儡时,他已经走进了因为持续的战争而变得有些萧条的小镇。
在此之前,他已经确定那消息的确是郑袖传来,而他的部下,也已经来过这个小镇,确定郑袖就在这个小镇里。
当他接近那处富户的院落时,他的脸上不由自主的全是嘲弄的笑意。
他有种迫不及待。
他很想看到这名被丁宁从云端打落尘埃的长陵女主人,现在面对他时是何等的模样,是否还和以前一样高冷。
只是当他走进这处院落,看到在内里等待他的人时,他面上嘲弄的笑意瞬间僵住,眼瞳里的得色化为震骇。
张仪在等着他的到来。
和以往在白羊洞的时候一样,张仪显得有些拘谨和不安。
第一百八十四章 教训你
一股苦涩的意味在苏秦的口中弥漫开来。
在下一刹那,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艰难的笑了笑,笑容里全部都是嘲讽的意味。
有对张仪的嘲讽,也有对自己的嘲讽。
“所以这从头到尾都是个陷阱?”他看着张仪,慢慢的问道。
张仪点了点头,有些不知所措般搓了搓手,“也是个巧合,当郑袖在这里发出消息之后,就被擒住,但是没想到她是给你写了信,让你过来。”
“要死也不早点死,拖到这里害人,若非之前我见过她的亲笔信笺,确认是她的笔记无误,我又怎么会到这里来。”苏秦淡漠的看着他,说道。
张仪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这句话,所以没有答话。
苏秦的声音骤冷:“丁宁怎么不来?”
张仪摇了摇头。
他的确不知道丁宁为什么不亲自来。
在他想来,最有可能的一个原因,是苏秦不配丁宁亲自来。
因为守候在这里的宗师已经足够。
只是他性情太过温和,他觉得这样的说法太过伤人,所以不想将自认为最可能的可能说出口。
“你什么都不知道。”苏秦重重的冷笑了一声,“既然这样,我来告诉你原因。”
张仪愕然。
苏秦冷笑着接着说道:“因为他要我输得甘心,他要是出手,我自然不是他对手,但是他的真正身份是王惊梦,对于我们而言,他是真正的上一辈修行者,他出手教训小辈,就算赢了也不稀奇,但你不一样,你和我同门同辈,他自然是想着,我输在你手里,那是没有任何话说,那是真正的一败涂地。”
张仪依旧没有回话。
这是苏秦的猜测,在他看来辩驳也没有意义。
即便苏秦的语气里充满了真正的讥讽味道,但是他早已习惯,所以也丝毫没有生气。
在用剑的手被丁宁废掉之后,苏秦的性情便变得孤僻冷戾了许多,尤其辗转到了仙符宗之后,他的性情便变得更加古怪,此时看着张仪泰然处之,再加上今日里志得意满而来,却发现是一死局,这种落差,更是让他难以控制心中的邪火。
“从白羊洞时开始,你就是老好人,对谁都是老好人,但不妨告诉你,在白羊洞时开始,我就从来没有看得起你过。我一直想,像你这样的人,最好就是去做个教书匠,教人读书识字,讲讲孝义就好,哪里能做个杀人的剑师。”苏秦眼中燃着幽火,寒声道:“丁宁这件事我觉得他算得不错,若是连你都能对付我,那我便真的是无话可说,心服口服。”
张仪也非草木,看着苏秦满脸的暴戾,听着这样直接的话语,他也慢慢皱起了眉头。
再想到苏秦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态度,他终于也开始有些生气,看着苏秦反问了两个问题,“难道修行就是要谁看得起?难道修行是一定要做杀人的剑师?”
苏秦讥讽道:“修行不为了出人头地,不为了杀人获取功名,难道是为了修德?”
“你说的只是你自己的想法。”张仪看着这名满脸尽是暴戾的师弟,慢慢说道:“至少对于我而言,白羊洞收我为弟子,教我修行,我只想着孝敬师长,爱护门下师弟,为本门争光。我就算是要杀人,也是为了护我白羊洞。早在长陵,我至少可以为了薛洞主不要功名,可以在岷山剑宗上陪着师弟一起战到最后,哪怕是真要付出自己的生命,也是甘心……但是你呢,你除了想着自己,你为白羊洞做过些什么?在你的眼里,一开始师兄弟都只是争斗对象,只是你往上爬的踏脚石吗?”
苏秦怔住。
他在白羊洞时就已聪慧善辩著称,但是他此时有些难以回应张仪的这些话,尤其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张仪有这样的态度,有这样激烈的话语。
“看来你倒是出息了。”数息之后,他嗤笑了一声。
张仪看着他嗤笑的样子,心中更加不快,然而未等他开口,苏秦已经接着说了下去,“无论我在齐王朝做了些什么,我也未正面大肆杀戮秦人,也未和巴山剑场为敌,丁宁凭什么管我?他让你来,是因为你是我曾经的师兄,可我早就出了白羊洞,你又凭什么来管教我?”
“白羊洞对你有传业教导之恩,众多师长对你也是尽心调教,有殷切期盼,我对你也事事念及同门之谊,但是你对白羊洞,却是一分情义都没有?”张仪感到了痛苦,他面容微僵,闭上眼睛,说道。
苏秦没有回应,只是冷笑。
张仪缓缓抬起头,他想到了长陵白羊洞,想到了那名在岷山剑会开始前死去的老人。
“我现在是想管教你。”
他慢慢垂下眼睑,难掩心中的憎恶,“但并不是因为我在白羊洞是你的师兄,而是因为我现在真的很讨厌你。我现在真的很想打你一顿出气。”
“这么巧?”苏秦笑了起来,“从在白羊洞时开始,我也就一直很讨厌你,也很想打你一顿出气。”
张仪闭口不再说话。
“其实我还关心一点,这算不算一场公平的决斗?”苏秦冷漠地说道,“我不想战胜你之后,再随便出来一个巴山剑场或是岷山剑宗的人,一剑把我杀了。”
“你是真正的小人,这才是你最关心的。”张仪让自己不再愤怒,然后答应他的条件,“这是一场公平的决斗,如果我获胜,我会收回白羊洞给你的,我会废掉你的修为。因为哪怕你自己叛出白羊洞,但你不能否认,你今天所有的一切,是建立在白羊洞让你成为有机会接触外面世界的修行者的基础上。”
“我也答应你,只是我很好奇,你凭什么觉得能够战胜我。”苏秦真正开心的笑了起来,在他看来,他想要达到的目的已经达到。
张仪没有出声,但是他给出了回应。
一股浓烈的本命气息在他的手上应他心意而生。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柄短剑。
一柄朴实无华,看上去就像是顽石一样平凡的短剑。
这是薛忘虚的本命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