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ris瞪大眼睛,“你要上台表演节目诶,他这都不来?”
苏晚青刚想说“那我回家问问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掏出来看,是闻宴祁发来的微信。
说得是赵杰盛的事情,之前从汇汀离职的那个小姑娘答应和他们进行沟通,闻宴祁问她要不要去。
苏晚青毫不犹豫地回复:【等等我,我下班就去。】
放下手机,她又看向doris,“没关系,如果他不去年会,我让他请你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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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历已经是二月,空气中并无多少料峭的寒意,虽然入冬以后一直没有下过雪,但苏晚青怕冷,日常出门大多还是裹着厚厚的棉服。
打车到了约定好的酒楼,闻宴祁出来迎接她,一走进店门就帮她把围巾解了下来,折成几圈搭在臂弯上,动作十分流畅自然。
苏晚青捏着他的手指嘲笑他,“你好像迎宾的门童哦。”
闻宴祁垂眼看她,那天他穿得是一件黑色的大衣,中长款样式,穿得不好很容易显老气,但他从来不做头发上的造型,刘海长长了些,细碎地遮住少部分眉眼,还有几分青葱玉立的少年气。
“你当我对谁都那么体贴呢?”闻宴祁斜眼睨她,冷哼一声然后勾住了她的手,“少说没良心的话。”
苏晚青抿唇偷笑了一会儿,然后跟着他往里走,路上问,“你还找了谁吗?”
“李泉和他老婆,他老婆是律师,同为女性大约好说话些,我特意让他帮的忙。”
“人家刚怀上宝宝,正是应该好好休养的时候呢,”苏晚青扯了扯他的胳膊,“回头要好好谢谢人家哦。”
“这是工作之外的事情,他帮了我,我自然会记他这份人情。”迈上一个台阶,闻宴祁回头看他,眉峰稍挑,“怎么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就一周扒皮?”
苏晚青垂下头,嘟囔了一句,“那你平时对李泉也确实挺呼来喝去的啊......”
“他不但是我的秘书,还是我的生活助理,知道生活助理什么意思吗,日常下发任务怎么就叫呼来喝去了?”闻宴祁好像特别不爱听她为李泉说话,干脆在台阶上停了下来,“再说,你知道李泉年薪多少吗?”
苏晚青眨了眨眼睛,“多少?”
“七位数。”闻宴祁几乎每年都给他涨薪,这是李泉跟他的第七年。
“七......”苏晚青默默吞了下口水,顿时也觉得自己这份关心有点多余了,属于丫鬟心疼主子,没事找事不说还显得特别自作多情。
“不好意思。”她老老实实地道歉,“没当过老板,见识太低了。”
闻宴祁清冽眼神扫过来,看着她心虚地缩头缩脑,又勾唇笑起来,趁楼梯没人,把人捞上来,两指微屈就掐了一下她的脸蛋。
苏晚青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搞懵了,愣了会儿才拍开他的手,“你干什么呀!”
“老婆人美心善,”他散漫地笑,带着混不吝的无赖痞气,“我爱不释手。”
苏晚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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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钟后,两人走到一间包厢门前,苏晚青想起什么事,推门的手顿住了。
闻宴祁在旁边看她,“怎么不进去?”
苏晚青犹豫了几秒,“要不然我一个人进去吧,你就别进了。”
“为什么?”他下意识问完,看着苏晚青闪烁的眼神,顿时明白过来。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闻宴祁眉眼清隽,透着一股坚定的温和,“我既然答应过你要遵纪守法,就绝对不会再对他动手,不管接下来你要说什么,我都不会改变这个想法。”
苏晚青搅了搅手指,“真的吗?”
“真的。”闻宴祁把她后颈上被围巾蹭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整理好,语气相当平静,“这是你的事情,该怎么处理应该你自己决定,上次动手是我作为你丈夫该有的正常反应,是有些不理智,既然你想通过正当的途径让他付出代价,我完全尊重你的想法。”
“我说过的,不管你要走什么样的路,我都会陪着你。”
苏晚青又有些感动了,眼皮红红的,吸了吸鼻子,“你真好。”
“是吗?”闻宴祁勾唇笑,眼尾又扬起肆意,“有多好?”
“超级无敌无与伦比的好!”
“那看在我超级无敌无与伦比的好的份儿上,以后能不能少家暴?”
苏晚青那些小打小闹纯粹是撒娇,她也不接茬,抬了抬下巴,“那不行,一码归一码!”
闻宴祁又嗤笑了一声,才推上包厢的门。
两人进去的时候,李泉的老婆谢蓝已经跟那位名叫宋冉的姑娘聊了很久了。
闻宴祁走进去,里面的三人同时站起身,苏晚青从他身后冒出头,看到李泉身边站着一个气质温婉的女人,连忙出声让她坐下,“你有身孕,不用这么客气。”
李泉在一旁介绍,“这位是苏晚青,苏小姐。”
苏晚青对着谢蓝和宋冉点头,“抱歉,下班路上有点儿堵车,来晚了一点儿。”
她目光停留在宋冉脸上,见她在打量自己,于是又朝她挤出一个笑,伸出手,“宋小姐你好。”
宋冉抬起手,虚虚地搭了一下她的指尖,整个人有些怯生生的,“你好,叫我宋冉就行了。”
一直没出声的闻宴祁把椅子拉出来,围巾搭上去,然后牵着苏晚青坐下了,声音很轻,仿佛在刻意缩减自己的存在感,“坐下说。”
苏晚青坐下以后喝了口茶,然后看向李泉,“你们聊到哪里了?”
李泉的老婆谢蓝出声,声音和人一样温婉动听,“我刚刚和这位宋小姐说了些诉讼程序上的问题。”
苏晚青道了声谢,把目光重新投向宋冉,“宋小姐是九月入职的,又是跟在赵杰盛手下工作,或许应该......听过我的名字?”
她五月从轩美离职,虽然那时候算是败军之将,铩羽而归,但临走前全公司上下都知道她检举赵杰盛性骚扰的事情,甚至有一次,同部门的一位同事讨论这件事时还不小心发错了群,聊八卦聊到了她本人面前。
因此苏晚青很清楚,那些指控对赵杰盛是有一些影响的,虽然可能并不大。
宋冉看着她,默默地点了点头,“这个圈子不大,我是听比我早工作一年的学姐说得,苏小姐,你很勇敢。”
苏晚青看着她,目光温和,想尽力让对方感受到她的诚恳,“虽然我很不想把维护自己正当权益这件事归结于勇敢,但做这件事确实也需要勇气,所以我能理解你,也希望你都在知悉一切代价的前提上,再好好考虑我们的提议。”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她详细地说明了那一个月里在她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
赵杰盛对她动心思是在她撞破他在公司和别人调情开始。
当天晚上她就收到了赵杰盛的短信,说暧昧也实在算不上,赵杰盛是很谨慎的人,在完全撕破脸之前,他说话总是带着三分试探,询问她有没有安全到家,苏晚青说到了,询问她平常有什么爱好,苏晚青说看书。
当时为了日后的工作顺利,她已经尽量体面了,可赵杰盛最后说什么呢?
他说:【喜欢看书的女孩都很有魅力,加油。】
这样不清不楚的话除了恶心当事人以外,似乎拿到哪里都不能够作为指控他职场性骚扰的证据。
苏晚青渐渐忍无可忍,也不再回复他这些与工作无关的消息,赵杰盛一开始还锲而不舍,后来也就不怎么发了,最后一次发是深夜十一点,他很直接地问她:【yulia,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苏晚青依旧没有回,但是第二天,她就被安排着和赵杰盛一起去了邻市出差。
当时她并没有想到赵杰盛会胆大至此,那次和分公司的经理应酬,她只喝了一杯红酒就借口身体不舒服走了,赵杰盛当下并未为难,她回了自己的房间,都穿上睡衣准备睡觉了,然后就收到赵杰盛发来的消息,他让她去他房间拿一份这季度的经销商广告预算汇总表,因为明天上午他要去巡视柜台,会出门很早。
他很会洞察人心,也惯常撒谎,知道苏晚青对他的戒备心重,也没有直接解释,只是在言谈间说道,让她拿完文件再出去一趟,给那位当晚设宴招待他们的华中大区经理买一盒解酒药,他说他喝多了,现在很不舒服。
这段话乍听真的只是像随口说出来的,可它却不漏声色地展示了一个重要信息,就是那位华中大区的经理此时此刻就在他房间,两人还在把酒畅谈。
苏晚青就这么掉进他的陷阱,她从床上爬起来,把睡衣脱下,换上了工作装,散乱的头发也重新梳理整齐,就这么惴惴不安地走到他门前,门一开,她就被赵杰盛拉了进去。
他喝了很多酒,力气很大,苏晚青被他拽到了床上,下意识就开始放声呼救。
她之前在网上看到过求救技巧之类的帖子,知道这种情况下想要快速获得别人的关注要大喊“着火了”之类的话,她也确实是喊了,可嗓子突然剧烈且急速地爆发会引起咽反射。
当她咳得满脸泪水的时候,赵杰盛把门关上扑到了床上,他压着她的身体,一边说着下流的话,一边去拽她的衣角。苏晚青拼命反抗,挣扎间摸到了床头柜上的水晶烟灰缸,没时间找位置,对着他的眼角就砸了下去。
赵杰盛痛苦捂脸的间隙,她从房间里连滚带爬地跑出来,连手机都忘了拿,从消防通道里跑下楼,到了酒店大堂,带着哭腔和前台的小姐姐说,麻烦你帮我报警。
后面的结果所有人都知道了,那段监控视频几乎什么都没拍到,苏晚青提供的聊天记录也并没有任何露骨的话,最后一句还是他问她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解。
赵杰盛坚称是苏晚青喝多了,两人因为工作发生口角推搡起来,他在盛怒之下打了她一个耳光,而她就因为那个耳光发起疯,拿着烟灰缸狠狠地反击了他。
或许是她不走运,证据不足,警察并没有给她立案,就那一耳光的问题,最后她也用烟灰缸反击了,程序上顺理成章地进入了调解环节。
回公司后她请了两天的假,写了篇报告发到公司的内部检举邮箱,附上了聊天记录截图和那段监控视频。
收到上层回信说已经受理,两天后她回公司上班,可她前脚刚从电梯里出来,后脚就看见赵杰盛和轩美的秦总正谈笑着往会议室走。
他们也看到她了,赵杰盛的眼角上还贴着一寸白色胶带,看向她的眼神颇为玩味儿,身旁的秦总注意到他的视线,顺着看过去,目光停在苏晚青身上。
苏晚青是看不懂唇语的,但那天她却看懂了。
秦总问赵杰盛:“就是她?”
赵杰盛轻笑着点了点头。
浑身的血液倒流,她仿佛如坠深海,可却没有丝毫的浮木可依。
秦总一开始并没有想要开除她,只是不知道是哪个程序出现了问题,一夜之间,那段监控视频传得满公司都是,内部舆论一时甚嚣尘上,所有人都知道苏晚青检举的事情了,对于高层来说算是造成了非常恶劣的影响。
“我知道在公司,我不可能得到公正对待了。”
苏晚青平静地仿佛是在以旁观者的视角叙述,顿了几秒,才继续说,“那段视频是我发在公司一个匿名发泄讨论群里的,就算我注定要走,也想倾其所有让他付出代价,哪怕是一丁点儿微薄的舆论压力。”
话音落地,全室寂静,落针可闻。
李泉震惊到失语,目光直勾勾地投向苏晚青,胸腔中泛起强烈的愧疚。
在此之前,他还以为苏晚青当初从轩美离职是因为忍受不了那些风言风语,他下意识地认为人性总是趋利避害的,却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前提,在绝对的正义面前,内心坚定的人是从不畏惧旁人的目光的。
他为自己的狭隘感到惭愧,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最终,那片小范围的沉默是闻宴祁打断的。
他率先起身,走到窗前,看着街道上来往的车流,心尖上就像是有一小簇火苗在不停歇地炙烤着,折磨着他,百骸四肢都涌起密匝匝的痛感。
缓慢且沉重地长舒了口气,却仍抑制不住内心的震荡,苏晚青比他想象中更强大,强大到令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她或许并不需要与别人并肩同行才能获得安全感。
她自己就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
苏晚青注意到他的动作,偏头看过去,只能瞧见闻宴祁的侧脸,下颌线绷紧,轮廓在窗外的灯光下层次愈发分明,她知道他在愤怒,也在隐忍,可正因如此,她更要坚持下去,说服宋冉,获得最终的程序性正义。
“他是我的丈夫。”苏晚青别回视线,落在已经听呆的宋冉身上,语气放松了几分,“前不久他才听说这件事,跑过去把赵杰盛打了一顿,估计也就刚刚出院。”
宋冉缓缓回过神,看了眼闻宴祁。
当初李泉联系上她时就明确说过自己的来意,宋冉当即就回绝了他,她害怕站出来以后要面对的事情太多,她只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连家都不是滨城本地的,试错成本太高,学姐也劝她息事宁人,学姐说她们这种条件的人禁不起折腾,说职场就是免不了会受委屈,还说难道你想像当初的yulia那样,被开除之后灰溜溜地离开公司然后转行吗?
她畏惧的事情太多,李泉没办法,只能说出了闻宴祁的身份,不是想拿权势压人,只是为了让宋冉安心,她只需要站出来指控,剩下的程序性问题他们会全力协助解决。
宋冉当初不理解的,如今依然也不理解,她查过七合资本公司的背景,也查过主事人闻宴祁的身份经历,如今听到苏晚青这么说,愈发疑惑,“你想让赵杰盛付出的代价,闻总其实是有能力帮你解决的吧......”
“他不能。”
苏晚青皱了皱眉,想着该怎么措辞,停顿了几秒才说,“赵杰盛做错的事情不是骚扰了闻总的老婆,而是在职场中骚扰了他的女下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