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叶渃身上披着谢雪斐的龙袍。
沿路的宫人见状,纷纷诧异,心道:帝后之后,应该是冰雪消融了。
接下来半月多,叶渃时而出门,一开始谢雪斐偶尔过来陪,偶尔,守着叶渃的两名宫女,会跟着叶渃出。
到二月初时,天气暖和,春木吐蕊时,叶渃借着饭后散步之名,每夜出去在花园走,这时她身子越来越重,跟谢雪斐相处气氛也缓和多少,倒是无人觉得,她会做出些什么。
这夜,她习惯在傍晚出去散心,叫上盈绿,着一身绯色绣着海棠的宫装,便往外而去。
如今叶渃对谢雪斐态度柔顺许多,虽然不会像以前一样,对谢雪斐多般纵容,但是也不会冷目相对,守着叶渃的宫女,也不会看她那么紧,加上另一叫黄蕊的宫女今日身子似有些不适,这夜出门时,便只有黄宁跟着。
这时节,路旁的连翘已经开了。黄色的花朵簇簇拥拥,颇为活泼。
天色微暗,廊下的灯笼已经亮了,见到路旁有连翘往石子路上伸出,叶渃不便弯腰,便笑盈盈指使盈绿:“那黄色花儿,真是好看,盈绿你去给本宫摘一朵。”
盈绿见自家公主认不得那花,忍不住道:“娘娘,那是连翘。”
她提醒的话,让叶渃忍不住狠瞪了她一眼:“我自然是知道那是连翘。只不过懒得说而已。”
盈绿却吃吃一笑,小跑着就去给她摘花了。
意思却很明显,笑她一孕傻三年。
叶渃忍不住有些恼怒,瞪道:“你才傻!盈绿你才是最傻的!”
话落,她突然紧蹙眉,捂住了肚子,面色有些发白:“疼。”
盈绿方才折了一枝连翘,还放在鼻尖闻了闻,闻声也是脸色大变,连忙跑回到叶渃身旁,扶住她着急问道:“公主,你怎么了?”
叶渃似乎疼得厉害,牙齿都在打颤,良久才从齿间滑出一个字:“疼。”
盈绿让叶渃靠在自己身旁,又看向跟着她们的黄宁,紧张催促:“快,你快些,去请太医。”
这样突发的情况。黄宁也是第一次遇到,生怕皇后出事,她失了冷静,匆忙就往太医院方向而去。
在她离去后,本来一副痛苦模样的叶渃,仿若无事一般,面色带着些许阴晦。
抬头望了一下天,天色已经越来越暗。
借着暗色的掩护,盈绿连忙扶着叶渃,往一旁的小径走。走的方向,是附近一处隐蔽的假山群。
叶渃少时顽劣,时常跟一群孩童在那边玩,便探得假山群之中有一被封了的深洞。裴景瑞信中说,会让人打通此洞,出口便在宫外父皇未登基前所在王府。
谢雪斐今日在京在巡视军营,正是离开的大好时机。至于剩下的,待她自由后,再做打算。
第23章
假山早就有人在等着了,那人一身太监服,仿佛是一个寻常不过的太监。
纵然知道会有人来接应他们,但叶渃跟盈绿乍见到那人时,还是有些被吓到,脚步也停了一瞬。
而那侯在那里太监装扮的人,把头顶上的冠帽扶起,露出了一张俊秀的脸。
正是裴景瑞。
叶渃鼻子一酸涩,连忙迎过去:“裴大哥,你……”
裴景瑞见她眼睛红了,伸出玉指,放到她唇边,而后宽大的手,握住她因为方才跑动。同样有些热的手心,轻声道:“先离开这里,剩下的,再行商议。”
叶渃却还是短暂的犹豫:“我舅舅。”
裴景瑞目光微微偏移,不是看她,而是看向一旁的山壁:“父亲已经让人安排营救他了。”
叶渃点了点头:“好。”
她自然是相信他的。
可她不知道,裴景瑞不自觉看向她的目光,带着些许心虚。上官大人大概是救不出来的……
三人一道往里走。
山洞越来越窄,仅容一人行走。裴景瑞走在前头,小心翼翼地拉着叶渃的手,带着她往前走。而盈绿,跟在他们后边,时刻注意着叶渃的安慰。
待他们离开后,裴景瑞带来的两个同样太监服的士兵,齐力推动巨石,最后把暗道的通道给封住了。
暗道里黑暗一片,眼前都是漆黑一片,叶渃脚步有些踉跄,有时候还会绊到石头,但幸好,前有裴景瑞牵着她的手,后又有盈绿护着她,才不至于让她摔倒。
就这么走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周围都被压抑的感觉充斥的时候,眼前渐渐看到了天光。又往前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一身尘土的他们,从另一座石山里出来。
叶渃松了一口气。
可如今,却并不是松懈的时候。裴景瑞给叶渃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后,握住她的手,就带着她往这座已经废旧的王府的后门而去,一路走一路严肃道。
“谢雪斐估计还会追上来,我们快些离开这里。”
对上裴景瑞严肃的模样,叶渃的心也不自觉地沉重起来。
“好。”二人穿过荒芜的院落,一路往后门而去,后门,一辆马车,这时候正在等候着。
上了马车,马车便往西边的城门而去。
宫中的消息这时候尚未传到谢雪斐那里,他们的处境,也还是安全。马车就这么顺利地出了城,一路往北赶去。
“什么?不见了?”谢雪斐听闻叶渃跑了的消息后,双眼不自觉眯起,身旁萦绕的气息,也变得森寒。
黄宁吓得脊背发凉,却还是得硬着头皮,重复一次,道:“是的……今日黄蕊身子不适,奴婢便跟着娘娘。娘娘说肚子疼,就让奴婢去请太医。奴婢……奴婢带着太医回来时,娘娘已经……已经不见了。”
再抬头时,年轻的帝王已经不见了。不多一会儿,就见他骑着风驰电掣的快马,如影掠过一般,飞速离开。
虽然皇上如今并没有说什么,但黄宁知道,等皇上有闲暇了便会来处置他们。到时……她们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知道叶渃逃跑,必然是有人里应外合,谢雪斐一入城门,就吩咐墨离:“让人把城门封锁。”
这才往宫里而去。
入了宫,他回了一趟凤彩宫,果真见那宫中空无一人。不仅叶渃不见了,而且连她那贴心侍女,也不见踪迹。
这一场逃跑,恐怕是早就已经谋划好的。
而那与叶渃一同谋划的,除了裴景瑞,还能有谁。
手中拳头紧握,手背,亦青筋暴起。一想到自己一心与叶渃和解时,她却想着离开,谢雪斐便怒不可遏。
“来人,追查裴景瑞的消息,一经发现下落,除了皇后,格杀勿论。”
帝王低沉悦耳的声音,带着阴狠。
离开京城之后,她们并没有走官道,而是抄的小路,一路颠簸,身子重的叶渃有些受不住,但她还是强忍着难受,一路强撑。
过了几个州城之后,再也撑不住,面色也越来越白。裴景瑞便不得不放慢前行脚步,带着她去停宿在沿路的州城。待她情况好转一些,这才继续上路。
一走便是半月,很快就要到裴景瑞麾下将士的州城。二人皆是易容进来。而守着茂州的周瑞,如今明面上是效忠朝廷,实际上,他背后真正的主子,却是丞相父子。
有他在,叶渃跟裴景瑞,倒是可以暂时隐藏踪迹。
而另一边,谢雪斐带着人。铺天盖地找,可每一日,迎来的消息,都没有她的下落。
谢雪斐狂怒不已,想到什么,便吩咐濯云:“你派人,去把盈春一家带过来。”
“半月之后,与上官云一起处斩。”
濯云惊愕不已,心底,也如擂鼓一般跳着。
皇上找不到娘娘,竟然要杀盈春姐姐一家。
盈春姐姐如今早就已经出宫了,跟皇后也算是没有太大的瓜葛了,若是皇后为了自己的安危,置盈春姐姐一家于不顾。
濯云出声阻拦:“陛下。”
谢雪斐自然知道濯云的意思。
盈春能干,聪明,也细致温柔,在公主府时,对濯云也好,但是如今寻不到叶渃,谢雪斐满腔怒火,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离墨。”他声音沉冷,又唤向门外的人。
濯云咬着唇,望着如今似乎已经有些疯魔的谢雪斐,又迅速低下了头。
他知道,就如同他害怕的那样,就在他为盈春姐姐开口时,他已经失去了皇上的信任。
日后或许,陛下都不会重用他。
但他没后悔,自己为盈春姐姐说话。毕竟盈春姐姐……是公主府最好的人,她心细如发,待人温柔,那时候对他多番照顾。
离墨很快就待人寻到了盈春的下落。
把她一家,都押到了谢雪斐面前。
婚后的盈春模样似乎圆润了一些,濯云看着她跪在地上,一身简单,此刻模样有些狼狈,完全没了在公主身旁光鲜亮丽的模样,眼眶发红。
而盈春,抬眸,扫了一眼谢雪斐的模样,直接开口,道:“驸马这寻不到公主,竟然拿奴婢一个百姓来威胁公主……驸马也把奴婢在心中的地位,看得太重要了一些。”
“公主又不是不识大局的人,怎么可能服软。”
这是在讽刺谢雪斐在做无用功。
旁边的濯云没想到,一向沉稳的盈春姐姐竟然也失了冷静,大胆激怒皇帝。
幸好谢雪斐如今满脑子都是寻到叶渃的下落,也不屑于跟一个卑若蝼蚁的普通百姓计较,直接便吩咐人:“把她们押下去。”
舅舅跟盈春要被处斩的消息,与春暖花开的消息,同时传了过来,叶渃惊骇不已,顾不得多想,便去寻裴景瑞,含泪质问道:“你不是说舅舅不会有事吗……”
裴景瑞低下头颅,一脸歉疚:“渃渃,对不起,天牢防守太严密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裴景瑞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他排兵布局的能力……终究是不及谢雪斐。如今看着他游刃有余地威逼他们,查找他们,裴景瑞第一次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是从文,而不是从武,若是自己能力够,那么,也不会让渃渃受到伤害。
裴景瑞歉疚的模样让叶渃瞬间冷静下来,她红着眼眶,目光移到别处,良久,才终于点了点头:“知道了。”
语态带了失落。
而如裴景瑞所想,她下一句话,便是道:“我想回去。我不能让舅舅与盈春出事!”
裴景瑞手却抓住了叶渃的肩膀,劝说道:“渃渃,我们好不容易才救你出来。”
“可是,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她终究是,比不得谢雪斐狠。
“渃渃。”裴景瑞不愿。
叶渃眼眶红着,摇头,对着裴景瑞说了句:“对不起。”
转头便要走。
但叶渃,终究是没能回去,裴景瑞在她转身时,手在她肩头一劈,咬牙将她击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