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心幽缓缓地抬起失了神的目光,瞧见范氏脸上的斥责之色后,忽而发出一阵癫狂的笑声,只听她道:“若我不杀了她,她就要将我卖给花和尚换吃食了。”
第41章 乌烟瘴气
“范老太太的弥留之际。”
范氏一愣, 旋即便走到了郑心幽身旁,将其余的婆子都赶了出去,才问道:“幽姐儿,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郑心幽仓惶一笑,嘴角绽放出了一道诡异的微笑,她说:“这四个月里, 祖母只来送了两趟吃食和衣衫,并塞给守门的尼姑一锭银子,要她好好照顾我们。”
范氏旋即一愣,疑惑地望向了郑心幽,道:“这话说的没错,是要让那尼姑好好照顾你们的意思。”
“照顾个屁。”郑心幽朝着地上淬了一口后, 便面色胀红地说道:“每日给我们吃的都是猪狗不如的伙食, 那衣衫也只分给了那贱人一套,其余的都被她们自个儿偷藏了。”
范氏陷于惊讶之中,一下子连回话也忘记了。
“所以那贱人便想了法子与那些尼姑搞好关系, 知晓前头寺庙里住着几个花和尚, 便打着主意将我卖过去,也好换些吃食和银两。”郑心幽满目荒唐地说道。
嫡姐为了点口腹之欲,为了能吃饱穿暖,竟能做出这样罔顾人伦的丑事来。
怎能不让她惊诧胆寒?
她若是不动手杀了郑心柔, 只怕自己就被她和那几个尼姑用麻绳捆了扔进那寺庙里了。
既是嫡姐不仁,也怪不得她不义。
范氏听罢久久无言,瞧着郑心幽如今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一时也说不出责备的话语来。
她是该责备郑心柔胆大包天想卖掉自己的庶妹, 还是苛责郑心幽为了自保杀了自己的嫡姐?
范氏头一回生出了些无奈之感, 她们郑家究竟是何时变成了这幅模样, 妯娌不像妯娌,兄弟不像兄弟,姐妹不像姐妹。
“罢了。”范氏叹道,“你既是杀了柔姐儿,是非黑白都由你一个人说了,待回府之后你自个儿与你嫡母交代吧。”
谁成想郑心幽听了这话后却反倒轻笑了起来,笑声里丝毫没有任何敬畏之意,“嫡姐是害了一箬表姐才被太子关在了尼姑庵里,太子顾念旧情没有杀了嫡姐,如今我替他手刃了嫡姐,他该好好谢我才是。”
说罢,便又纵身大笑了起来。
范氏不欲再与疯疯癫癫的郑心幽废话,处理好了郑心柔的后事后,便让人去东宫里送信。
郑心柔活着的时候不许她出尼姑庵,如今她死了,总要问问太子能否将郑心柔带回郑家去,总不能让她曝尸荒野。
赵予言得了信后便将处置的事儿交在了张启正身上,并嘱咐他道:“切不可让太子妃知晓这事。”
这般腌臜的事儿他才不想让苏一箬知晓。
张启正连忙应是,马不停蹄地往郑家走去。
范老太太是郑家最后一个知晓郑心柔死讯的人,她还算撑得住,拉着范氏的手问明白了缘由后,便惨白着脸说道:“柔姐儿这孩子……”
剩下的话却没有说出口,范老太太经了这样大的打击,当即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张启正到郑家门前时,里头已经乱成了一团,郑老太太晕了过去,黄氏也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唯一能主事的丁氏则未尽全力。
范氏只顾着照顾范老太太,便只剩下郑子安来款待张启正。
张启正冷眼瞧了瞧这位名声颇好的郑子安,当年这般年轻地便中了解元,也是何等的意气风华,如今却……
郑子安颓丧着一张脸,眸光黯淡无比,周身笼罩着一股暮气沉沉的气息,浑身上下都没有多少精气神。
张启正遵着太子的吩咐,与他说道:“三小姐遭了这般噩耗实是可怜,这是殿下送来的丧仪。”
白花花的银子灼烫了郑子安的心,只是理智驱使着他压下心内的愤恨,他拱手朝着张启正行了礼,只道:“多谢殿下垂怜。”
张启正又与丁氏说了会儿场面话之后,才带着东宫的人出了郑府,一未曾在郑心柔灵前叩拜,二未曾问起黄氏的病情。
丁氏目送着张启正一行人离去后,只叹道:“东宫的人到底是体面,连个太监都这般气势斐然。”
郑子安沉默不答,如今嫡妹惨死,生母病中,他实在是没有闲暇的工夫再去思量别的事儿。
郑家的这场闹剧以四月里郑心柔与郑心幽双双暴毙结了尾。
听闻郑心柔死后,缠绵病榻的黄氏发了狠,纠缠着老太太,非要她处置郑心幽。
郑子安也罕见地站在了黄氏的一边,对自己那心狠手辣的庶妹多有谴责,只是却没有想要了她的命的意思。
范老太太思虑再三,为了平息郑家这些时日乌烟瘴气的氛围,便下了狠心说要毒哑了郑心幽,并将她关在家庙里,永世不得出。
这样的惩罚也算是够重了,只是黄氏却下了狠心,买通了那卖阴私药的马婆子,将那瓶哑药换成了穿肠烂肚的毒药。
郑心幽被婆子们强灌下去了那药后,不出半个时辰便七窍流血而死。
范老太太听闻了这事后愈发支撑不住,先头略回转些的身子又加重了几分病情,如今更是颤颤巍巍地躺在床榻上,连起身也难了。
范氏本是个最好相与的人,可因着黄氏罔顾范老太太的身子,硬是要杀了郑心幽一事,与黄氏也翻了脸。
因着郑家太过乌烟瘴气的缘故,丁氏便将郑子息送去了庄子上养病,只盼着他养好身子后能再去科考。
九月里。
范老太太的病情加重,如今已是渐渐地不认得人了,苏一箬虽是知晓了此事,可因着肚子月份大了,即将要临盆,也不敢贸贸然地出了东宫。
赵予言见苏一箬心内实在担忧范老太太,便亲自备着厚礼来了一趟郑府,瞧了眼范老太太后便与床榻边的范氏说道:“若是老太太要用些什么药膳,尽管来东宫取。”
范氏连忙应是,瞥着赵予言冰冷的侧颜,心下也微微有些发憷。
她也明白赵予言的意思,是说他唯一能尽到的情分就是给范老太太送药材,郑家其余的事和东宫没有半点关系。
范氏将赵予言送走回,夜里回屋时恰巧遇上了放学归来的郑子岑,她便拉着儿子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却句句不离太子。
只叹道:“太子那般龙章凤姿的人,你一箬表姐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郑子岑却悻悻然地说道:“我倒是觉得一箬表姐和大哥更配些。”
范氏忙要去堵住他的嘴,并告诫他不许乱说。
当日深夜里,范老太太罕见地眉目清明了起来,也能说上几句完整的话了。
范氏知晓了此事后便立马往苍梧院赶去,一路上已是泪眼婆娑了起来。
范老太太这是回光返照。
兴许就在今夜了。
第42章 生女
“是他和苏一箬的骨血。”
范老太太弥留之际, 并不与黄氏和丁氏多聊,只拉着自己的亲侄女范氏说道:“照顾好翠绿这几个丫鬟……”
这便是老太太最后的心愿了,范氏虽是泣不成声, 却还是应下了老太太的嘱托。
翠绿几个丫鬟们俱都哭成了泪人一般,趴在老太太床沿边苦苦哀求道:“老太太该长命百岁才是。”
范老太太却已是听不进她们的哭声,只瞪着眼挤出了几个字后, 便阖上眼昏死了过去。
范氏忙让人给老太太灌下参汤,只是老太太牙关咬紧,如何也灌不下去。
范氏双手颤抖,手里持着的参汤未曾拿稳之时,范老太太也耗尽了最后的气力,断了最后吊着的那口气。
一时苍梧院内便哭声震天。
当日夜里, 东宫也得了郑府的丧信, 赵予言虽是有心瞒着苏一箬,却不成想临盆前几日,苏一箬心绪难安, 总时不时地与赵予言提起范老太太。
她是个念旧的人, 如今过上了东宫这般优渥的日子,总也会忆起从江南漂泊来京城的时候。
她目光柔善地说道:“祖父入狱后祖母很快就病倒了,那些族人就像穷凶极恶的饿狼一般迫着我将祖父的藏品交出来,若不是范老太太千里迢迢的送来些银两, 连祖母的棺木也备不妥当。”
赵予言心下郁塞,边替她揉捏浮肿的小腿,边说道:“范老太太是个明事理的长辈,只是郑家其余人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
苏一箬对郑家其余的人并无什么亲近之意, 闻言也只是叹道:“只盼着他们能让老太太多省点心。”
几日后郑老太太的死讯到底是瞒不住了, 苏一箬一知晓此事后当即便支撑不住, 继续激动之下肚子便疼了起来。
幸而东宫内早已备下了数十个稳婆,一瞧着苏一箬是要发动的样子,便立时用暖布将产房围了起来。
赵予言知晓了此事后便立时从刑部赶了回来,到了采莲居前,也不去管稳婆们男人不得进产房的道理,径直走进了内寝。
苏一箬面色惨白地攥着锦被,下./半身的疼痛使她大声呼出痛来,另几个稳婆则在旁劝道:“太子妃先省省力气,一会儿咱们喊了用力,您再用力。”
苏一箬虽是被疼痛折磨的连喘气都艰难无比,却也靠着仅剩的理智遵着稳婆的话止住了呼声。
恰在内寝里的丫鬟婆子们都忙的脚不沾地的时候,赵予言迈步走了进来,那些丫鬟和稳婆便要朝着他行礼。
却被赵予言冷声打断:“不必管我,只顾着你们太子妃。”
他模样焦急的很儿,说出口的声调也不似往常那般沉稳笃定。
稳婆们虽惊讶于赵予言闯进内寝一事,可太子阴沉着脸的可怖模样到底是让她们不敢多言。
苏一箬正竭力忍着小腹部的疼痛,可赵予言立在那儿焦急不安地踱步,她又要分开心神去与明儿说道:“给殿下搬个凳子来。”
赵予言听罢,连忙走到床榻边攥进了苏一箬的柔荑,并温声说道:“不必管我。”
他说这话时剑眉深蹙,额上也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苏一箬也再顾不上赵予言,只专心对抗着要揉碎五脏六腑般的痛意。
稳婆们各司其职,一边教着苏一箬吸气换气,一边说着用力二字。
两个时辰后,一声婴儿的啼哭才将屋外候着的太监和丫鬟们都惊醒了过来,张启正率先瘫软在地,拍着胸膛说道:“太好了,太好了。”
稳婆们报喜的声音也从里屋里传了出来,只道:“恭喜太子,恭喜太子妃,喜得千金。”
虽只是个女孩儿,可却也是东宫头一位小主子,张启正喜不自胜,立时便让小太监去御前报信。
一刻钟后,稳婆们才鱼贯而出,领过张启正赐下来的赏钱后,便叹道:“活了这一把岁数,还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疼正妻的。”
张启正封了厚厚的银票递给了那稳婆,并道:“这算什么,里头那位可是咱们殿下的头一位呢。”
那几个稳婆也笑道:“太子妃当真是好福气。”
虽是大理寺少卿家的嫡长女,可嫁与太子也算是高攀了,谁成想竟还会得太子这般爱重。
张启正又与那几个稳婆说笑了一阵,才将她们送出了东宫。
里屋里的苏一箬累极了,便阖上眼沉沉睡去。
赵予言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守着她,明儿递上来个浸过水的帕子,他也不假手于人,亲自替苏一箬擦了汗,寸步不离地守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