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碰他!”瞿末予厉声道。
瞿承尘朝自己的人使了个眼色,绑架沈岱的黑衣人和他的同伴朝瞿末予走了过去,俩人身上、脸上都带着伤,看着瞿末予的眼神有惧意,更有杀意。
“你要做什么。”沈岱颤声说。
黑衣人一脚踹在瞿末予的膝盖窝,两手按住瞿末予的肩膀,迫使他跪了下来。
瞿末予扭过头,凶狠地瞪视。
俩人硬着头皮按住了瞿末予,这种感觉无异于虎口拔牙。
瞿承尘低着头,薄唇贴着沈岱的耳畔,用不大不小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嫂子,你为他洗过一次标记,他可真不是东西,我帮你报仇好不好。”
“瞿承尘,你别发疯了……”沈岱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无论你想……做什么,你会……后悔。”
瞿承尘的双眸幽深不见底,他死死地盯着瞿末予,突然咧嘴一笑:“一切痛苦的根源,都是因为一个家族里,不该有两个顶级alpha。”
沈岱眼看着黑衣人抽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凶恶的利器在雨夜中闪着凄冷的银光,他嘶声喊道:“不要——”
第一百一十九章
瞿末予的鲜血喷洒在雨幕中,奋力向天空绽放后魂归大地,溅落在泥水中,顿时就不见了踪迹。沈岱想起花园里那些被风雨打落的花瓣,它们傲立枝头时艳煞人间,最后却变作污泥的一部分,连曾经真实的颜色都看不清了。人又何尝不是如此,波峰波谷,盛衰兴亡,哪怕是被公认为最优越的人种,也是一具血肉之躯。
沈岱如雕像般僵硬地看着瞿末予,看着瞿末予倒在自己面前,他的精神世界里有什么东西也跟着轰然坍塌。他见过瞿末予很多很多面,无论是好的那面,还是坏的那面,亦或虚实真假难以定义的那面,都无疑是强大的,他不曾见过瞿末予倒下,他无法相信眼见的一切。
那一瞬间,风声、雨声、叫喊声都悄然消失,沈岱只是看着瞿末予,他分明听到瞿末予在叫他,叫他“阿岱”,那一句“阿岱”穿过时间与空间的重重窒碍,从瞿末予心底传到了他心底。
沈岱的意识还没有从巨大的震撼中苏醒,他的双腿已经本能地跑向了瞿末予。
瞿末予高大的身躯半陷在污泥中,剧烈的疼痛让他不停地抽搐着,腺液和鲜血混杂着糊在后颈上,又淌了一地,将沈岱的视界涂抹得面目全非。
沈岱双膝瘫软着跪在瞿末予身旁,颤抖的手想要捂住他的伤口,想要阻止血液的流出,可他沾了满手刺目的红,却什么也阻止不了。
腺体是人身上最脆弱、最敏感也是最重要的器官之一,受到损伤会严重破坏激素系统的平衡,同时造成难以想象的疼痛。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常识,是沈岱在决定洗标记时医生几次劝阻他说过的话,他知道腺体受伤有多疼,疼到这个仿佛没有破绽的、强大的顶级alpha,几近晕厥。
他在最怨恨瞿末予的时候,在无数个夜晚被梦中的幸福和现实的绝境产生的落差一次次撕碎的时候,在疲惫、不安、焦虑和无望像一块块石头压在肩头时,他都阴暗地想,那个让他如此痛苦的人,若有一天也能尝尝这番痛苦就好了,但他从未想过是这种方式,他也不感到快意,他的腺体再次被狠狠刺痛了,一如他的心。瞿末予的每一滴殷红的血、每一份虚弱的神色,都让他剜心一样地疼。
“末……予……”沈岱大口喘着气,恐惧像一只无形之手,扼住了他的咽喉,他却用灵魂发出直冲云霄的悲鸣,“啊——”
沈岱在一张长椅上坐了很久,哪怕瞿慎指着他激动地大吼大叫,也无动于衷,他看着瞿慎的面部肌肉抖动,嘴一张一合,说出来的话他却一个字也没听见。
他前一刻的记忆是自己捡起了地上那把沾血的刀,指着瞿承尘让他们送瞿末予去医院,下一刻他的意识就在这张椅子上“醒来”,他茫然地看着瞿慎,又看看后面紧闭的手术室的大门,想到瞿末予此时就躺在里面,不知命运会如何判定,便心如刀割。
瞿慎恶狠狠地说:“我儿子要是出事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你的儿子!”
沈岱扶着墙站了起来,他往前走了一步,无畏地站定在瞿慎面前,对着这个曾经用信息素压制他的人说道:“你儿子如果出事了,你难辞其咎。”
“你!”
沈岱走向了靠墙站着的梁芮,她背对着他们,肩膀在不停地抖动。
沈岱轻声问道:“手术多久了。”
“快两个小时。”梁芮的眼睛又红又肿。
“医生怎么说。”
“刀口偏了一些,但伤得也不浅,送医时间太慢了,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保住腺体的可能性……不高。”梁芮越说越是颤抖。
沈岱慢慢用手撑住墙,他闭上眼睛,缓了一口气:“他的信息素很顽强,不会轻易消失的。”
梁芮摇着头,哽咽道:“他从来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他……我不怕他变成普通人,变成beta,但是他受不了的。”
沈岱也无法想象瞿末予会变成beta,那样的天之骄子岂能忍受自己跌落凡尘,可命运并不会因为你格外重视一样东西就不拿走它,他再次看向手术室的门,他想要看到它开启,又害怕它开启。
“医生说,末予之前在医院冷冻过腺液,好像是为了给丘丘制作信息素香氛。”梁芮吸着鼻子,“那个能派上很大的用场,或许能救他。”
沈岱想起瞿末予故意将黑檀木信息素弄到丘丘的日用品上,一步步放松丘丘的警惕直到真正被接纳,没想到丘丘无意中帮了自己的父亲。
其实瞿末予为了修正过去所做出的努力他并非没有看到,他只是无法原谅,他只是抗拒去相信,他只是无法把自己从已经封闭的壳子里拉出来,因为他害怕过去的惨痛经历重演。可是他越来越无法装作看不见,他的心在长久压抑的恐惧和一次又一次的悸动中反复挣扎,直到看到瞿末予倒在血泊中,他才发现无论他心底有多少恨,他都不希望瞿末予被这样伤害。
沈岱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轻声问:“丘丘呢。”
“保姆带回家了。”
“瞿承尘呢。”
瞿慎走了过来,冷声道:“他被拘留了。警察要见你,你听好了,见到他们之后,说自己现在很混乱,记忆混乱,语言混乱,暂时没有办法录口供。”
“我的记忆和语言都没有混乱,我知道从头到尾发生了什么。”
“我们要先研究这件事的最佳处理方案。”瞿慎命令道,“你说什么,由我来决定。”
沈岱不敢置信地瞪着瞿慎:“你儿子现在躺在里面急救,你不想把凶手送进监狱,你要研究什么方案?应付媒体的方案还是稳定股价的方案?!”
“这是我们瞿家的家务事!”瞿慎厉声道,“你这个外人还没进门就惹出这么多麻烦,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闭嘴。”
梁芮转过身来,激动地说:“你什么意思,瞿承尘伤的是末予的腺体,这已经不是争权夺利,他想毁了末予!这还是什么家务事?这是刑事案件!”
瞿慎的脸色极其难看:“你们懂什么,难道我不想弄死他吗。这件事牵扯的太多,不是简单的把他送进监狱就能解决,老大为了保自己的儿子,一定会无所不用其极,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谨慎。”
沈岱深吸一口气,他可能永远无法理解这些豪门之中千丝万缕的利益牵扯,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变成被牵扯的其中一个提线木偶,可是他们似乎已经没有退路。在见识了瞿承尘的疯狂后,他相信了他们对于顶级alpha的所有评价,那是一条注定极端又凶险的路,可为了与生俱来的尊严与荣誉,他们不惜一切都要走下去、斗下去。
顶级alpha究竟是基因的王者,还是本能的奴隶。
但现在所有的事情都不重要了,他也的确没有心力协助警察,他满心只在祈祷着瞿末予的平安。
沈岱用消极的态度应对完警察的询问,天已经亮了,瞿末予长达五个小时的手术也结束了。
看着手术室的灯熄灭,封闭的大门被打开,沈岱感到两条腿发软,他看着走出来的医生,仿佛等待的不是瞿末予的伤情陈述,而是他的生死审判。
满脸疲倦的医生带着些许放松的表情:“手术做的不错,他的腺体功能暂时是保住了。”
瞿慎和梁芮顿时都红了眼圈。
沈岱的后背抵着墙,心脏狠狠地震了几下,双目顿时酸涩不已,眼前很快就模糊了。
“不过我不能向你们保证,他的腺体一定会恢复,或者能恢复到以前的多少,之后的康复跟手术同等重要。”
“他的信息素会受影响吗。”瞿慎急道,“他可是s级alpha。”
医生苦笑道:“如果腺体都不能恢复,哪儿来的信息素呢。”
沈岱低声道:“谢谢医生,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他现在要在icu观察24小时,之后家属需要怎么配合康复,病人需要怎么配合治疗,我们都会一一告知的。”医生安慰道,“s级alpha的腺体都很强韧,我们还是抱有信心的。”
沈岱点点头:“谢谢您。”他的声音突然轻颤不止,他捂住眼睛,泪水从指缝间淌了下来。
第一百二十章
姥姥和瞿末予在一家医院,只是一个在加护病房,一个在重症监护。沈岱想着楼上楼下两个他关心的人,一颗心悬而不下,每一分现实的压力都毫不留情地压在他的肩膀上,他的灵魂深处有人在求救。
他觉得自己应该去看看姥姥,又怕现在的精神状态会让姥姥更加担忧,这时他接到了保姆的电话,说丘丘一晚上都在哭闹,这次怎么都哄不了,没办法才给他打电话,他只能匆匆赶回家。
丘丘这次一定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他还这么小,却要接二连三遭遇这样那样的变故,承受这样那样alpha信息素的影响,他不能说话,无法反抗,只好不停地用哭声表达不适。沈岱因为无法保护自己的孩子而深深自责,这一切不算完全因他而起,。
丘丘被沈岱抱在怀里,感受到他的信息素之后,情绪才平息一些,抵不住困倦睡着了。
沈岱上网查了一下,这几天发生的事竟没有任何媒体的报道,偶尔有平台冒出一些遮遮掩掩的小道消息,也没有引起大范围的讨论,看来星舟的公关团队一直在处理。想想现在尤兴海和瞿承尘都被拘留,瞿末予躺在医院还没醒,公司很可能已经谣言四起,瞿慎究竟打算怎么利用这次的事,又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他为这任何时候都精于算计的冷酷感到齿寒,可以想象瞿末予都在接受怎样的教育。
把丘丘哄睡后,沈岱洗了个澡,又返回了医院——他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更无法安然待在家里。
去看姥姥的时候,姥姥在睡觉,她现在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了,有时候醒来也会忘记很多事,沈岱每见她一次,哀伤就更添一分。
沈秦亟不可待地把他拉到一边:“你还好吗,丘丘怎么样了,我听说瞿总受伤了,就在楼上的病房,真的假的,他们家保镖拦着不让我看。”
沈岱疲倦地点点头。
“伤、伤到哪里了,严重吗。”沈秦的声音开始发颤,“我听说,听说啊,说是……腺体?”
沈岱哑声道:“你不要问了,他们要保密。”瞿慎已经全面封锁消息,如果瞿末予腺体受伤的事传出去,一定会有无法预估的危险,老虎受了伤,豺狼会伺机而动。
沈秦的表情由震惊转为暴怒:“尤兴海这个杀千刀的畜生,我到底欠了他什么,他要害我,还要害你们一家!他怎么不死,他最好这辈子就死在监狱里!”
沈岱不屑为尤兴海解释,也不想让沈秦知道太多。
沈秦激动得双目赤红,恨意汹涌:“瞿总不会有事吧,他可是顶级alpha啊!”
“他……不会有事的。”沈岱低声道,“你照顾好姥姥,我去看看他。”
来到贵宾休息室,梁芮果然等在这里,她看上去也同样是一天一夜没睡,满脸倦容地问起丘丘的情况。
“丘丘睡着了,他受了些惊吓,但应该没大事。”沈岱坐在一旁,“他醒了吗。”
梁芮点点头:“醒过两次,状态还不错,明天早上应该可以转到普通病房。”
沈岱缓缓吁出一口气,闭目靠在了墙上,他感觉身体要累化了,每一根筋骨都在叫嚣着无力支撑。
“他醒来就问你和丘丘。”梁芮轻叹一声。
沈岱睁开了眼睛:“我让保姆等丘丘睡醒了就把他抱过来。”
“那你呢。”
“……我就在这里。”
枯坐了几个小时,医生来通知他们,说瞿末予的状态平稳了,已经转到了普通病房,人也醒着,可以探视。
俩人对视一眼,梁芮道:“你先去看看他吧,他最想见你。”
沈岱的心跳得比鼓点子还剧烈,但他脸上一贯平静,他起身随医生上了楼。
走到瞿末予的病房外,沈岱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气,眼眶微微发热,他整理好情绪,才推门走了进去。
瞿末予躺在一个特殊病床上,颈部有悬空的设计,让他在可以躺下的同时不会碰到伤口,可如此看来颇像电视上那种脊骨受创的患者,加上他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脸和黯淡的眼眸,那种病态和脆弱狠狠刺痛了沈岱的心。
瞿末予看到沈岱,手指动了动,轻声唤道:“阿岱。”他的嗓音暗哑,有气无力。
沈岱每往前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一样疼,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虚弱的伤者是他印象中强大冷酷、无往不利的顶级alpha,瞿末予好像不会受伤,也不会输,甚至不会倒下。
瞿末予用力牵动唇角,笑了一下。
沈岱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小声说:“你的手术很成功,丘丘也没事。”
“那你呢。”瞿末予一眨不眨地看着沈岱,肉身的受损让他的精神力也处于低迷状态,可他的眼睛在看到沈岱时还是渐渐亮了起来。
“我也没事。”沈岱抿了抿唇,“这件事我有责任,尤兴海和瞿承尘都不是东西,但我也做了冲动的事,让丘丘和你都遇到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