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瑜约莫是笑够了,终于扬起脸看她,“不疼,皇叔下手有分寸,只是很浅的两道皮外伤,便是不上药,明日也就结痂了。”
花宜姝松了口气,忍不住推他一把,“故意叫我担心是不是?”
李瑜就定定看着她。
也许是夜色太深了,气氛渐渐暧昧起来,花宜姝轻咳一声避开他的视线,“夜深了,我要睡了。”
李瑜噢了一声,让开地方叫她躺下。
帷帐落下,寝殿里只剩一盏小灯,花宜姝睁着眼睛睡不着,因为李瑜一直偷摸往她怀里拱。她推了两把没推开,叹口气捧起他的脸嘬了一口,“别闹,不怕伤口开裂吗?”
花宜姝嘬了他的左边脸,李瑜就把右边脸送上去,气息喷洒在她耳边,低低吐出两个字,“不怕。”
下一刻,花宜姝耳垂微微一痒,李瑜轻轻咬了她一下,而后便沿着下颌轻轻柔柔亲吻下去,亲一下、吮一下,亲一下,吮一下……他呼吸也渐渐灼热起来,近乎滚烫的气息触及她的肌肤,引得她身子微微一颤。
花宜姝双手搂住他,指腹触及他光裸的脊背,忽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将他推开。
李瑜还挺疑惑,“怎么了?”
花宜姝:“等你伤好了再说。”
李瑜眼睛弯起来,“无碍,你不必担心。”
花宜姝:“不成,我不愿意。”
李瑜:……
他眼里的笑意没了,脸色在昏暗的帷帐内阴阴沉沉分外可怕。
花宜姝可不怕他,说了不行就是不行,天塌下来也不行。
李瑜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泄气地转过身背对着她。
【离开两个月,朕的马儿都想你了,可你连我都不想!】
【当着别人就山盟海誓连挨鞭子也愿意,现如今共处一室了,你连亲热也不肯了!】
【你变了!你不爱朕了!】
花宜姝:……
她悠悠叹口气,忽然道:“陛下,我听太医说,伤口再小,倘若不好好养着,反复开裂,也是会留下疤痕的。”
李瑜耳朵竖起。
【真的?太医说过?】
花宜姝继续道:“陛下身上伤口虽然浅,却是那么长的两条,若是留下了疤……”她语带嫌弃,“那岂不就是两条长虫,简直丑死了,半夜摸一下,还以为有虫子黏在陛下身上……”
【啊啊啊啊啊……】
【朕才不要那么丑!】
他心里在咆哮,他面上仍故作淡然,“你多虑了,不会如此。”
【可是万一呢?万一真留疤了呢?】
【那岂不是以后每次亲热,她都会摸到朕背后两条长虫一样的……】
【不不不,不能再想了!】
“夜已深,你也快睡吧!”他重新躺了下来,侧躺,小心翼翼生怕压到伤口。
心里在忧心忡忡生怕留疤变丑,至于鱼水之欢颠龙倒凤,此时他已经提不起半点兴致了。
啧,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在意皮相的男人了吧!
花宜姝憋着笑,慢慢也就睡着了。
次日天气大好,花宜姝起身时就看见李瑜在让内侍给他换药,见她出来,他忙拢好衣襟,话也没说几句就匆匆出门了。
花宜姝盯着他瘦了一圈的背影,心里正琢磨着给他喂点好吃的,就见安墨蹦着跳着冲了进来,她蹦着跳着也就罢了,还刹不住,冲到花宜姝身后又绕了回来。
花宜姝说她,“你都几岁了,走路也没个正行。”
安墨就叹气,原来自从她开始写书,就深深觉得自己运动量不够,在这个武侠世界里,弱鸡出门都有生命危险,于是只能尽量多蹦蹦多跳跳补回来。当然,她来到这里是为了另一件事,“花花,胡太医昨天拼着被牵连也要赶去太庙,你不去……见见他吗?”
昨天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晌午时花宜姝把安墨送出去,黄昏时栖梧宫就被围了,接着是太后召集宗室大臣,消息压根就没传到太医院那里去,要不是安墨和江子欢跑去找人,胡太医估计这会儿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跟安墨不一样,他不知道花宜姝有一道免死圣旨,他不知道太后和天子前往太庙是为了什么,他更不知道陛下早就清楚花宜姝的身份,也不敢肯定花宜姝的身份曝光之后,会受到什么惩罚,可是他还是去了。在花宜姝是高高在上的皇后时他没有认亲,在花宜姝可能会被废后被处死时,他站出来认下了她。
这个时候,没有人能再诋毁胡太医是为了攀附富贵。
昨夜实在太晚了,花宜姝又急着带李瑜回来处理伤口,压根没心思去想别的,可是眼下,这件事却不得不处理了。
安墨眼巴巴看着她:“花花……”
她以为自己没有办法说服花宜姝,却不想花宜姝拉着她就往外走,“走,去找胡太医。”
安墨吃惊道:“你答应了?”
花宜姝就道:“我为什么不答应?”
花宜姝原本就不是个扭捏的性子,她当初接近李瑜后发现自己喜欢他,那她也才纠结了小半个时辰。之前不认胡太医,是因为她虽然看得出胡太医对自己没恶意,却不敢肯定他那所谓的亲情里有几分真心,可昨天胡太医都不顾性命了,她也不可能装个瞎子。
只是,认归认,情分却是天长日久处出来的,而她对胡太医也确实没有多少感情。胡太医也看得出来,可他并不介怀,能在寿终正寝之前找回孙女,他此生已经没有任何遗憾。
“这是你爹娘。”
胡家宅子已经很老旧了,院子里的榕树长得很高,枝丫高过屋檐,在瓦片上铺了厚厚一层。
庭院里的青石砖满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一丛又一丛艾草长在廊下,风吹叶动,沙沙簌簌,仿佛有小人窝在叶子底下絮絮低语。
花宜姝看见胡太医指着的画像时没什么感觉,可当她看见这一方简朴庭院里的景致时,心中忽然有些恍惚,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奇怪,她明明没有那段记忆,可是当她看见那棵榕树时,她竟然能回忆起这棵榕树的树枝坐上去时的触感,以及摔下树时,那个接住她的怀抱……
是谁接住了她呢?是谁呢?
记忆里忽然多出两张模糊的面孔,和胡太医所指的画像逐渐融合。花宜姝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感觉触动,她双眼微微发亮,忽然抓住身边的安墨,“我好像记起来一点,那棵树我曾经爬过,我摔下来,还有人接住了我!”
旁边一直显得很从容的胡太医听见这话,忽而泪湿衣襟,“对,对,你小时候就调皮,你爹娘时不时就要跑到树下去接你。”
也不知怎的,看见这个老人哭起来,花宜姝喉间就微微发涩,她喊了一声,“外公。”
胡太医诶了一声,抹了抹眼泪哈哈笑起来,“错了错了,你爹是入赘的,你该喊我爷爷。”
“爷爷。”花宜姝弯了弯眼角。
然后她得到了父母给她留下的东西,也不多,几百两银子和一座小宅子的地契。东西虽然少,可是她拿得心满意足。
“安墨,这是第一次,我不靠任何手段,也不必任何经营,仅仅是天生就属于我的东西。”
安墨知道,这是父母对孩子的爱。花宜姝的爹娘要是知道他们的孩子好好长大了,遇到了美好的伴侣,认回了家门,还拿到了他们留下的遗产,一定会很欣慰。就像她的父母,哪怕她不在他们身边,如果他们知道她过得很好,一定也会感到欣慰。可是她的父母,也许不知道她已经失踪了,也许正天南海北地寻找她。
一想起父母,安墨又不免难过起来。可是今天是花宜姝认亲的大喜日子,她不想要自己的难过被他们看出来破坏了气氛,于是安墨就抬头,使劲去看天,目光却在对上天空那一点亮光时疑惑起来。
大白天的怎么会有流星呢?
安墨正奇怪,下一刻,那流星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竟好像是冲着她来的!
安墨惊呆,她吓得连忙要拉着他们躲避,头上一痛眼前一花,她被那玩意儿撞晕了。
花宜姝正盯着那棵大榕树看,身边忽然噗通一声,她回头一看,安墨竟然晕了!
……
仁寿宫
“娘娘,前头传来消息,邓尚书被陛下派去沙州做了刺史,无诏不得回京!”前来回话的心腹女官郑姑姑小声道:“还有永郡王,陛下说赏赐琼州给永郡王做封地,约莫是一辈子也回不来了。”沙州和琼州,一北一南,沙州是玉门关所在,是边境,风沙大、环境差,守边境有多苦,不必说也知道;而琼州是座小岛,比南蛮之地还不如,去了那里说好听点是做个藩王,说难听点些就是被发配,哪怕是一位郡王,在那里过的日子也未必强过盛京附近一个小小的官吏。诏书颁发下去时,听说郡王妃都哭晕了。
至于其他参与跟随之人,也都吃了挂落,想必有了邓尚书和永郡王的例子在前,是再也不敢兴风作浪了。
其实还有一些话,郑姑姑没有说,她听说陛下要以此作为筏子遣散邓美人在内的后宫妃嫔,民女则送入皇后建立的常芳斋,官宦之女凭她们自己选,要么发往家中,要么学一门手艺自力更生。
唉,娘娘就是担心皇后无法生育子嗣,才联合宗室想要废后,若是听见陛下连勉强选进来的这几个人妃嫔都要遣散,还不知要气成什么样。
郑姑姑正犹豫,天子忽然来了。
不多时,宫人纷纷退下,留下母子二人在正殿当中。
“母后,眼看已经入冬,皇后身子不好,往后这半年的请安,就免了吧!”
崔太后闻言,明白儿子是要隔开她和花宜姝,她顿时不悦,“如今真相大白,她是胡太医的孙女,并不是真的出身卑贱,哀家也已经不再介怀此事,你难道还要防着我?”
李瑜反问:“难道我不该防着您吗?”
崔太后下意识道:“此事要怪就怪永郡王他们,若不是这些人搬弄是非,也不会生出昨日的事端。”
李瑜:“可召集宗室商议废后,难道也是他们逼你的?”
崔太后叹口气,“当时,永郡王他们拿出证据时,我也是极力要将此事压下的,我当时甚至严令永郡王他们捂住此事,可是永郡王拿出了皇后服用过美人魂的证据,堂堂皇后无法生下嫡子,将来不知又要惹出多少乱子。我也是为了你好,怕你冲动之下胡来,才想着赶在你回来之前将此事办妥……”她说完,却对上李瑜冷淡的神色,接下来的话便都堵在喉咙口说不出来了,因为她知道,李瑜不信。
李瑜的确不信,他摇头,“你若果真为了我好,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再商议,就那么五天,难道你也不能等?”他看着崔太后难看的面色,接着道:“母亲,其实从小到大,你一直没变过,你恨先帝,连带着也恨我。你那么着急地想要废后,你召集那么多人商议,是因为你知道我根本不可能同意,你想让他们逼着我就范。我长大了,可你却还想要掌控我。”
“你介意的也根本不是花宜姝的身份,而是因为她骗了你,所以你也恨她。而你后来态度转变,也不是因为她有了正经身份,而是因为你看到了我的决心,你担心我会和你生分,所以才将一切都推到永郡王等人头上。”
崔太后哑口无言,半晌后才吐出一句话,“我儿,看得太透并非好事。”
李瑜并不觉得这是坏事,至少他知道谁真正在乎他、关心他,谁才应该疏远,谁又值得亲近。
但面前这人,终归是他的生母,她并非天生坏心,她只是……曾经过得太苦了,她不是圣人,他不应该对她太过苛责。
于是缓了缓,李瑜才道:“皇后虽然骗了你,却并未害你……母亲,不必总念着她的坏处。只是,你日后还是不要总见她了。”
李瑜离开了。
而在他走后,崔太后一直坚持的脊梁也垮了,她瘫坐在榻上,捂住面容无声哭泣起来。
李瑜说得没错,她曾经爱极了先帝,后来恨透了他,她曾经也爱极了花宜姝,后来也恨透了她。因为她最恨有人骗她!
花宜姝在她身边时的确讨得她十分欢心,她也的确庆幸过有她相伴,可在知道花宜姝的身份之后,她心里就生出了一根刺,她无法与她冰释前嫌!李瑜让她不必总念着别人的坏处,可她就是放不下。花宜姝纵然有万般好处,可只要有这一个坏处在,崔太后就永远无法像曾经那样待她。
然而她再如何自作主张,她也从未想过杀了花宜姝啊!李瑜何必这样防备她?
崔太后心中清楚,今日果昨日因,只因幼年时她没有待他亲近,所以他长大后才与她疏远。然他是她亲生的,是她唯一的依靠,她曾经也想过对他好,曾经也想过亲近他,可每一次接近他,那个小小的孩子总会用一双格外澄明的眼睛看她,将她几分真心几分假意看得一清二楚,叫她始终胆怯面对他,而等他长大,一切又都晚了……
……
李瑜离开仁寿宫时,心中大大松了口气。
他其实不怪太后,真的不怪她,至少她曾经在最艰难的时候保护过他,而不管她之前是怎么想,最后下的那封诏书,也的确在保护花宜姝的名声,这些恩情李瑜都会记得。只是,以防万一,他还是须得隔开她和花宜姝。
哪儿能十全十美呢?他心中想:至少朕的母亲,不是江子欢父亲那种人。
他无意解开太后的心结,他清楚自己改变不了她。所以这般也好,她好好做她的太后,他和花宜姝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后背微微发痒,李瑜忍着没有去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