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渌婵疾退,同时两手急遽在胸前挥动,织出一片气墙,以此阻挡剑势,但师映川的力量何等暴烈,即使眼下实力大幅度下降,也不是温渌婵可比,一时间只见师映川剑气如虹,剑光仿佛一张大网,精准地自各个方位罩向温渌婵周身要害,那一片气墙几乎根本没有将这一击明显阻上一阻,就被狠狠刺破,温渌婵大惊,她已感觉到这一剑之强已经超脱了一般的范畴,使她生出强烈的危机,似乎在这一剑之下,无论自己作出什么样的防御,都没有用处,必然只有被一击粉碎的命运,当下温渌婵再无犹豫,右手纤指并起,轻叱一声,已用出了瑶池仙地一脉的不传之秘!
与此同时,师映川只见一道翠色亮光自面前女子雪白的指间迸出,仿佛化作一道闪电,笔直向自己迎面刺来!师映川神目如电,冷冷道:“……素心剑?”他轻哂一声,及时抽手横挥,就欲变招再刺,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半路有人突兀杀出,雪亮剑光带动劲风翻卷肆虐,附近无数的花木都被绞碎,漫天飞花之中,一道身影势如破竹,在一声清越的啸声中,仿佛自九天之外垂瀑而下,人剑合一,好似一柄绝代神剑,暴烈降临!
何等霸道的一剑!
师映川霍然大怒,他厉喝一声,北斗七剑刹那间分散开来,分别凝聚成两把长剑,一剑刺向温渌婵,另一剑则被他攥在掌中,悍然硬接这一击!只听一声尖锐巨响,一道清瘦身影飞射向后,师映川嘴角渗出血迹,却不退反进,眼神之中尽显杀机:“……季玄婴,受死罢!”
此时连江楼已与晏勾辰及纪妖师二人战在一处,由于纪妖师心有挂碍,难以放开手脚,因此一时间三人倒是拼了个旗鼓相当,师映川这边以一敌二,纵然实力不比以往,但终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逐渐就占了上风,但师映川身体毕竟不同于往常,不但身怀六甲,且又强行压制药力,而季玄婴又是修为深湛,而且还有温渌婵从旁周旋,局面何等吃力?不过师映川如今恨意极深,根本已不考虑其他,今日之事分明就是你死我活的境地,什么旧情,什么余地,统统都要屏弃,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了一个目的服务,那就是彻底杀死对立的一方!
在师映川势如疯虎的攻击下,季玄婴与温渌婵渐渐已是不支,师映川见状,再加上心中牵挂连江楼那边的情况,因此越发加紧攻势,想要速战速决,不多时,双方交手之际,师映川终于找准破绽,一举擒下温渌婵!
紫色的破军剑深深刺入女子的肩胛骨,师映川一手掐住温渌婵的腰侧,一手紧握破军剑,眼神冷寂,他的肉身是少年模样,身高与身为女性的温渌婵差不了太多,此时他制住温渌婵,捏紧命门,使之无法反抗,然后拔出破军剑,转到对方身后,左手依旧扣紧温渌婵腰侧穴道,身体则是缓缓贴近了温渌婵的背部,淡淡说道:“我待你不薄,你却背叛了我……你可知道,如果今天失败的不是我,那么瑶池仙地会有什么下场?为了一个根本就不爱你的男人,你将养育你的师门就这样抛在脑后,呵呵,真是女生外相啊。”
温渌婵此时被制,自知难以幸免,不过她似乎并不很在意自己的生死,只是痴痴望着远处正受伤微喘的季玄婴,听到师映川的话之后,她忽然就自嘲地笑了一下,说道:“是的,我是个背叛者,明明是青元教麾下,却相助他人暗杀主上……不过我知道,就算这次计划失败,瑶池仙地也不会受到牵连的,因为宗主毕竟是出身于帝君外祖母的家族,乃是同源长辈,已故的太上长老阴怒莲又是与年少时期的帝君颇有渊源,帝君虽然一向给人无情严酷的印象,但我其实很清楚,你是一个心软念旧的人,不是么?”
师映川闻言,没有出声,温渌婵这时目光温柔地望着远处那道身影,低声继续道:“至于我这样做,究竟值不值得……其实这又有什么要紧呢,我从几十年前就喜欢着他,为他做什么,我都是情愿的,哪怕明知道他心中并不爱我。”她顿一顿,忽然又笑:“其实,我真的很羡慕甚至嫉妒你呢,因为我知道,他啊,真的很喜欢你,哪怕是时至今日……”
“你现在说的这些,我听了,只觉得讽刺。”师映川忽然开口打断了温渌婵的话,他说着,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丝狠戾的笑色,道:“我这个人,一向睚眦必报,不过我想,就算是杀了你,你也不会恐惧的罢,那么现在,我就想做一些让你真正会觉得痛苦的事情……”
说到这里,师映川微微一笑,手指突然闪电般点出,刹那间就点中了温渌婵身后的数十处位置,温渌婵只觉得身体蓦然一沉,竟是仿佛空荡荡地没个着落,再不受自己控制,一时间温渌婵不由得微微变色,她不知道师映川到底要做什么,但出于一个女人的本能,她已敏锐地感觉到了无比的危机!
“这门功夫,叫作玄冥傀儡术,乃是曾经一个以控尸之法闻名的小宗门所创,现在应该早已失传了,今日,我便让你见识一下。”师映川微笑说着,一面松开了扣在温渌婵腰侧的手,此时他贴在温渌婵身后,两人之间相距不过三寸左右,就见师映川右手一晃,北斗七剑立时汇聚,组成一把长剑,师映川这时眼中厉色一闪,突然就在温渌婵颈后重重一拍,顿时温渌婵痛呼一声,嘴角流出血来,但接下来的事情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只见师映川握紧长剑,随手挽出一个剑花,而在同一时间,在温渌婵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她握剑的右手完全不受自身控制,与师映川一样,做出了没有丝毫差异的动作,速度,力道,姿势,全部都一模一样!
刹那间温渌婵的俏脸上已是血色尽失!她是何等聪明之人,只在一瞬间就已经明白了师映川的险恶用心!她不怕死,然而如此狠毒到了极点的报复行为,却是让她心底生寒,此时此刻,她恨不得自尽,可是眼下她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使得她连自我了断都已经做不到了!
师映川大笑,说时迟那时快,在温渌婵满是悲哀的眼神中,师映川已骤然发动了攻击!
战斗再次开启,只不过这一次变成了师映川与温渌婵联手攻向季玄婴,少年体貌的师映川比温渌婵稍矮一些,此时隐在对方身后,只要调整好位置,那么进攻之际就相当于两人同时出手御敌,不但威力增加一倍,令人防不胜防,而且温渌婵本人也成为了一面天然的盾牌,并且师映川刚才拍中温渌婵颈后的那一掌,已是将此女的潜力彻底激发出来,使得温渌婵的力量陡然上涨,一时间季玄婴陷入到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当中,很快已是险象连连!
激战中,温渌婵已是满面泪痕,然而除了流泪之外,她做不了更多,已被师映川用玄冥傀儡术彻底操控的身体只能随着对方的动作而机械战斗着,就连自尽的权利都已经失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季玄婴在这番疯狂的攻击中接连再添新伤,万分痛苦地用自己的剑与自己的最爱之人拼死争斗,她感觉到了自己生命力的明显流失,她知道自己哪怕是撑到了最后,也一定会因生机耗尽而死,她不怕死,可是,死在如此残酷的报复方式之下,她怎能甘心!
战斗仍在继续,季玄婴明显已落在下风,温渌婵被身后的师映川控制,就仿佛操控木偶一般,泪如雨下地将磅礴的力量接连攻向心爱的男人,师映川有她在前面做肉盾,因此根本就不必多加防御,只一味地用出阴毒疯狂的打法,肆无忌惮地发动攻势,温渌婵看到季玄婴为了不重伤到她,一次次强行撤剑,也因此不断受伤,眼见此情此景,温渌婵一颗芳心几欲碎裂,泪眼朦胧中,她心中又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原来,这个男人,还是关心着她的啊……
“看来他还是很在意你的么。”身后传来师映川低冷的声音,温渌婵听着,只觉得一股说不出的苦楚汹涌在心头,就在这时,师映川嗤声一笑,下一刻,他陡然调整位置,整个人完全贴住了温渌婵的背部,施展出了辉煌而决然的一剑!
这一剑就如同破云而出的曜日一般光芒刺目,携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向前直击而去,去势之猛,令人近乎窒息,而就在这个时候,季玄婴堪堪正面迎来,这一剑彻底放弃了防御,只为杀敌,若是季玄婴正面硬扛,势必两败俱伤,而躲在温渌婵身后师映川却可以全身而退,但是如果季玄婴想要选择退避,却也决不可能,这一剑已封死了所有退路,只要季玄婴稍退,立刻就会陷入连环绝杀之境,不过师映川也知道,这一剑不可能杀得了如今已至剑道巅峰的季玄婴,而他要的也只不过是对方再次受伤,不断被削弱而已,这一刹那之间,师映川的嘴角已微微泛起一抹冷酷的笑容。
然而,就在下一刻,就在师映川冷笑乍现的同时,却发生了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季玄婴手中的三尺青锋并没有因此而稍有迟疑,反而在一瞬间却是爆发出了恐怖的速度与力量,他根本未曾选择架住温渌婵与师映川一同刺来的剑尖,若是这样的话,后果便是温渌婵与他一起受到真气反震,可是他竟然没有这样做,而是任凭双剑生生刺入了自己的肋下,与之同时,在温渌婵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季玄婴手中长剑仿佛一道一往无前的雷霆,自上而下地径直刺穿了温渌婵的心口,并且角度精准无比、毫无阻碍地一直斜向下刺进了此刻正与其紧紧相贴的师映川的胸膛!
这一刻,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已静止,连风声都听不到,温渌婵妙目圆睁,美丽的面容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季玄婴竟然会这么做!
此时的季玄婴,一双漆黑的眼中是平静到极点的无尽深沉,那是比冷酷无情还更要让人恐惧的表现,温渌婵看着这双漂亮的眼睛,一瞬间就已经从中读懂了一切,原来先前对方不断地退让并不是因为不想伤害到她,而是要以此麻痹她身后的师映川,造成对方顾惜她性命的假象,最终促使这一幕发生,创造出这样一个绝佳的机会!
一念及此,温渌婵整个人从内到外都冰冷一片,整个灵魂都忍不住颤抖,她感觉不到心脏被刺穿的剧痛,因为她的身心已然因为这无情的一剑而痛得无可抑制,那是真正的痛彻心扉,温渌婵眼中流露出一抹哀意,却反而没有流泪,此刻她才知道,原来人在哀伤到了极致之后,是没有眼泪的,一时间她怔怔看着眼前的季玄婴,忽然就发现身体的控制权又回来了,一直束缚着她的玄冥傀儡术就此失效,也许,是因为自己快要死了的缘故?温渌婵忽然想笑,自己不害怕死亡,可是,像这样被心爱之人亲手所杀,这样的结局,是她从未预料到的啊!
“……很抱歉。”面对女子苍白哀伤的脸庞,季玄婴嘴角溢血,平静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他知道自己是如此地自私,如此无情,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使用任何手段,舍弃一切,利用一切,他很清楚这个名为温渌婵的女人究竟是多么地深爱着自己,甚至可以为自己献出生命,如果换作其他人,想必会好好珍惜爱护这样的女人,至少也不会去主动伤害,然而,放在他身上,在为了达到目的的前提下,他却可以毫不犹豫地作出最冰冷的选择!
一滴晶莹的泪水悄然坠落于地,开出一地的记忆与哀愁,温渌婵望着季玄婴,原本潜力被完全激发而造成生命力迅速流失的身体,岂能再承受这样的致命重创,她的手已经变冷,意识在模糊,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前所未有地轻松,她凝视着面前男人的面孔,只觉得自己第一次与对方这样近,又这样远,她低声道:“我不怪你这样做,但是季哥哥,我的心……真的……好痛……”
雪白的纤手无力地松开剑柄,软软垂下,生命的气息彻底从这具美好的娇躯中消失殆尽,没有人知道这个美丽女子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然而,她却用自己如花般的生命,演绎了这样的一场人间悲剧!
单薄的衣衫在风中缓缓飘动,季玄婴静静望着这一幕,无人能够从他的表情和眼神当中得知他此刻的真实想法,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在死去的温渌婵背上重重一拍,眨眼间女子身后的师映川已借着这一拍之力,整个人脱开了胸口长剑的穿刺,向后踉跄而退,此时季玄婴肋下受创,而师映川的心房部位却与温渌婵一样,被贯穿了过去!
几乎同一时间,季玄婴亦是后退,摆脱了刺入体内的宝剑,而师映川则是嘴角冒出血沫,一手捂住心口,踉跄着半跪下去,目光牢牢盯住不远处的季玄婴,眼下连江楼三人已战至数里之外,此地只剩下他与季玄婴两人以及死去的温渌婵,师映川微微喘息着,似笑非笑,似乎感觉不到胸口被贯穿的痛苦,只低声哂道:“玄婴,果然是好手段,用她来做这一场苦肉计,诱我上当,我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当初我会输,就是因为我没有你这样狠啊……如果从前我像你这般冷血无情,也许我也就不会死,不会失去一切……”
师映川说着,既而就在季玄婴陡然变得意外的眼神中缓缓站了起来,他松手不再捂着心口,而是伸出猩红的舌头轻舔着掌心沾着的血迹,笑得诡异而冰冷,道:“还记得罢,之前我说过,永生的秘密,也许就在于彻底控制自己的肉身,任意变化,容貌外表甚至性别转换也大有可能,包括断肢再生,而我,虽未达到那一步,但若只是一部分的话,还是可以的……比如,在几年前就转移了心脏位置,让它位于另一边,让这个本是要害的位置,变得不再那么重要,看来,这件原本可有可无的事情,我却是真的做对了。”
季玄婴漆黑的眸子里终于有凝重之色显现,师映川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看着对方,季玄婴与连江楼这一世有着血缘关系,一个是侄儿,一个是叔父,两人虽然形貌轮廓并不相像,但眉宇间的气韵,说不清楚哪里就有那么一丝类似的味道,师映川冷笑,抛去脑海中的芜杂念头,道:“你已非人,疯狂多于理智,把任何人任何事都只当作踏脚石,这样的你,太危险了,我不会再让你存在于世间。”
听着这番话,季玄婴依旧保持着安静站立的姿势,没有动,只将眸光定在师映川脸上,意绪不明,道:“是吗。”他语气淡淡,仿佛万事不萦于怀:“既然如此,那么映川,就让我们看看,今日究竟是谁,会死在对方剑下!”
第358章 三百五十八 情人看剑
季玄婴站在原地,语气淡淡,眼睛微眯,望向师映川,这个动作本身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然而,就是这面部肌肉的细微变化,却在瞬间就使得这个雪一样的男子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超拔于世的非凡气度,那是不同于流俗,不拘于凡情,不归于世俗认知的意态,此时此刻,师映川分明清楚无比地感觉到,视线中的这个人在倏忽之间就仿佛经历了复杂变化,依稀回溯成了当年那个安然叫着自己‘皇兄’的男子,一切的一切似乎重归于那时的久远斑驳岁月,这一刹那,是现实与过往之间的真实流连,转换着让人恍惚的记忆画面,就听对方平静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映川,就让我们看看,今日究竟是谁,会死在对方剑下!”
话音未落,两人已同时出手!双方的身影在这一刻俱是变得模糊无比,肉眼只能够勉强看到无数道残影以一种极端恐怖的速度交错往来,互相绞杀!
--映川,极爱极恨,至情至绝,你我之间的牵绊,你要怎么了断?
--玄婴,也许只有死亡,才能将我们之间的一切,彻底终结!
宗师之间的战斗往往涉及到的空间范围很广,两人在激斗中,很快就战至十数里之外,距离还在向北面不断游走厮杀的连江楼三人越来越远,两人身上的伤痕也不断增加,随后,在一次激烈碰撞之后,双方向后急速倒飞出去,远远分开。
此时周围人迹俱无,这里是一片峡谷,凸崎峻峭,两边峭壁高高,下方河流激荡,师映川与季玄婴一左一右,分踞两方,中间相隔甚远,但以两人的目力,却都可以将对方脸上哪怕最细微的表情也看得清清楚楚,于是师映川便发现,此时季玄婴面上的神情相当平静,明明战至此时,局势已对其十分不利,但这个男人的眼中却分明有着清泉一般的明澈,全无半点焦躁、畏惧、疯狂等等本该存在的痕迹,师映川知道,这决不是对方故作淡定从容,而是自内而外地由衷显露,师映川目睹这一切,不知为何,却有微微伤感,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犹如在生命中的某一天,忽然回到了曾经熟悉的故园,走过年少时经常玩耍的地方,在曾经无数次攀折过的树上摘下一颗果子,轻轻一咬,却发现味道再不是记忆中那让人陶醉的清甜,而是浓浓且绵远的苦涩,将那些有过的温暖记忆化作云烟,顷刻流散。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立刻动手,只静静遥相对视,或许就在此时回忆着有关于从前的种种相聚之际的画面,如此微妙而熟悉的感觉,就如流水漫漫,无声无息地淹没心田,将眼下的现实与曾经的记忆彼此交融,片刻,季玄婴忽然在唇边微微露出一丝不明的清冷之意,与此同时,他张开双臂,微闭上眼,仰头向天,阳光照在脸上,原本白皙的面孔几近透明,一时间他深吸口气,在接下来开口的一刻,心中的一切动荡情绪都瞬间被驱散,整个人恢复了平静,说着:“我的道,是灭情之道……人有七情六欲,情之一字,有多种延伸,亲情,爱情,友情,这些都在其中,这一世,我有生身父亲,有亲生儿孙,有手足兄弟姊妹,这些是血缘亲情,而我,可以决绝斩之,一意屏弃。”
季玄婴说到这里,语气平静,却是透着冰冷无情,就听他继续说道:“至于友情,向游宫算是一个,此人与我乃是知音,然而若有必要,我可以亲手斩却,于我而言,亦非难事。”
话音方落,漆黑的眼睛已看向远处峭崖上的身影,两人视线就此一触,刹那间已是心绪互通,都明白了对方的决断,于是轻愁暗恨间,似有心事横生,在此时,在两人自己也许都未必真正了解的心底某个角落里,一些东西幽幽蔓延,是很久以前就已经根植深处,季玄婴静静体味着这种心情,忽然就修眉微展,沉声道:“……亲情,友情,俱是可有可无,于我而言,情之最浓者,非你莫属,唯有斩去你我之情,方可成就我灭情之道!”
素白修长的右臂轻轻一动,稳若磐石地笔直伸向前方,剑尖遥指那一抹红衣,此时季玄婴却是目光温和,面带微笑,说道:“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我都是性情孤桀淡漠之人,唯独对你,我寄予了全部能够给出的情感,也正是因为如此,情浓到了极致,只有这样,待一力斩灭之时,才会痛到极致,自此至情至性,彻底……无情。”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季玄婴整个人已是气势顿时剧变,变得空灵,清透,就如同黑夜之中落下的白雪,极美,也极寒,世人皆道他是无情无心之人,然而谁又明白,在很久很久之前,在他自己也不清楚的时候,他就已经将自己所有的感情都凝聚在了一个人的身上,没有丝毫的保留,固然他从来都表现得很是淡漠,但是感情的表达方式是不同的,没有任何人的感情付出会与其他人一模一样,所以谁又能说淡漠的背后就不是浓烈?就好象冰的反面,是火!
“我苦心多年,最终有所感悟,自创一套剑法,名为‘离合’,从开创至今,没有其他人见过,因为这是为你准备,除你之外,任何人都不配看到。”季玄婴朗声说着,此时此刻,以往那些已经沉淀在记忆的深处的东西,在这时悄然翻腾上来,充斥了冰冷死寂的心田,是一股难言的复杂情怀,他凝目注视对面的身影,莫名之间心中怅然若失,但下一刻这些情绪就风卷云散,仿佛刚才那出现的感觉,只是错觉而已,一张清俊的面孔重新变得沉静而木然,这时远处师映川一手捂住腹部,眉头微拧,似乎正在忍受什么痛苦,不过表情还是冷冽,只道:“……也好,那就让我见识一下罢。”
激烈的战斗再次拉开帷幕,季玄婴剑光所及,一变再变,一时间竟是隐隐占据了上风,师映川腹中疼痛,尤其之前虽然伤势被修补得七七八八,但强行冲击药力所带来的损伤可不仅仅只在于肉身,师映川眼下的战斗力被大幅度削弱,尤其他身怀六甲,此时经过前面一系列战斗,似乎动了胎气,整个人都受到影响,现在与季玄婴这样宗师中的出类拔萃人物相比,并没有什么优势,反而在季玄婴这一番鬼神莫测的剑法之下,险象环生!
师映川的身影在对方疾风骤雨般的攻击下就如同一株飘摇的蒲苇,他目色凝重,驾驭着北斗七剑,刚欲用劲,突然间就觉腹中一阵剧痛,当下不由得大恨,心中暗骂:“你这小鬼头儿,莫非就不能安分些?这关头,岂不是要害了自己和亲爹的性命不成!”其实这也是无奈之事,不要说产期本来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只看今日这一连串的变故动荡,哪怕就算是产期还有不少日子,只怕孩子也会因为受到波及而要提前出世了,然而大战期间,又怎能顾及到这些?
一时间师映川也发了性子,他强行按捺住足以令普通人失控的痛苦,牙齿紧咬,知道自己必须速战速决,况且连江楼那里以一敌二,势必需要自己赶去支援,一念及此,师映川厉啸一声,已不顾忌自己的身体状况,强行发动杀招!几乎与此同时,季玄婴也面色冰冷,白皙的脸突然变得赤红,眼角几近绽裂,他冷漠望着前方辉煌剑光中的一袭红衣,瞳孔之中血光流转,骤然便使出了生命中最灿烂的一剑!
--离合之剑!
那是难以言喻的灿烂,是终极力量才会绽放出来的惊心动魄的杀戮之美,是令雄性动物血液沸腾的根本所在!下一刻,大气爆鸣声中,刺目的光华疯狂闪耀,仿佛九天劫雷降临人间!剑气浪潮在峡谷中疯狂咆哮,罡风狂舞,剑鸣铿锵,将周围的一切剖分切割,使得两方高高蹲踞的险峻峭壁好似随时都会崩塌一般,两道绝大的力量正正相撞,片刻,突然就见两方相对的峭壁就像是豆腐一般开裂,紧随而来的,就是声势浩大的连续崩颓,简直就像是天崩地裂一般的恐怖景象,两大绝顶强者之间的碰撞,终于将这片峡谷生生摧毁!
周遭大范围的崩塌中,两道被劲风环绕的身影却丝毫不受影响,任碎石乱木飞溅,亦不掩傲岸之姿,此刻师映川与季玄婴双剑相抵,两人之间相隔不过半尺,彼此距离如此之近,然而周围剑气却是狂暴如飓风,任何在此范围内的物事都被绞得粉碎,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一个可以向前推进半分,呈现出僵持的局势,看样子,想要决出胜负,一时间根本不能做到!